第二日本是休沐日，上午，周玉就跑到了李达家拜访，带了一瓶好酒、几样时新的菜蔬。从神色上就能看出他满腹都是话，有私下长谈的愿望，但是面子上还非要卖卖关子。李达暗暗觉得好笑，便让阮晔备了酒菜，却没直接问周玉，故意晾了她半天。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意有些上头的周玉忍不住自己先开了口。
“少府监那边我问出了些往事——就是你提及的那桩劫案。”周玉压低了声音，“真的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样的往事，能让你吓一跳？”李达顺势把话接了下来。
“说当时直接拨出的大概有金五千锭，银万饼，铜钱近百万贯，还有一大批金银器和珠宝，如今已经是说不清了。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有没有夸张，但是已经很吓人了。”
听了周玉的话，李达也吓了一跳，这庞大的数字，真的是说出来都让人心惊。
“想想看，这样的一笔钱无声无息地被劫，一队兵士全军覆没，朝野上下竟然没有一点风声，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事实上确实发生了。”李达结合刚刚从具公公那里得到的信息，“是因为有人把这件事压下来了，而能把这事情压下来的人……”
“只能是皇帝。”周玉灌了自己一杯酒，面色有些发白，“丢的是他的钱，他却没有声张，这就有一种可能——他送钱的目的不想让人知道，而且他也知道打劫的人是谁，所以只能打落牙齿自己吞，而且当时可能他已经自顾不暇。”
指派这件事的是先帝，所以德宗皇帝真的是打落牙齿自己吞。
“我的天啊，真是一团乱麻般的关系！”周玉捂住了头，哀号了一声。
“而姜鑫轩兄弟二人很可能是为同一个人服务的……”李达没管周玉的哀号，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说过，德宗皇帝原来意属的继承人是舒王，而先帝多年经营，也不是好惹的，这两个人之间的博弈……”李达欲言又止。
“不就是因为舒王是德宗皇帝的私生子，所以他当初才一定要跨越了辈分把舒王过继到自己名下做养子，最后连皇位都想传给他吗？”一直保持沉默的阮晔突然插了一句嘴。
“我的祖宗，这话是随便说的吗？”李达急忙捂住了阮晔的嘴，神色严厉地瞪着他，还低声呵斥了一句。这些宫廷秘闻可不是能被人随便谈论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杀身之祸。在皇权面前，莫说一个小小的阮晔，即便如舒王，或是当年震慑朝野的王叔文，如今都不过成了一抔尘土。
阮晔遂不再说话，又喝了一杯，仔细看看，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神情。周玉看着这两个人的举动有些愣怔，他不太明白李达的反应为何这么大，而阮晔为何敢用如此轻蔑的语气谈论皇室的事情。
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案子本身，而不是这些事情，就算是寻常百姓，对于皇家也会议论议论，阮晔如此也不算太奇怪，他便又将话头提了起来。
“如果当年这笔钱真的到了舒王手中，他能忍着不起事吗？”
“起事哪里那么容易，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在我看来，当时的情况也不足以让他起事成功。但是他绝对会暗中蓄力，有所图谋。”李达低声说，“据说他一直也没有放弃，在暗中筹划——毕竟那个位置太吸引人了，可惜最后也逃不过暴毙的结局。”
“所谓的皇家就是如此，所有人都要沾上兄弟手足的血才肯罢休！”闻言阮晔冷笑了一声。
这次李达没有说话，只是非常严厉地瞪了阮晔一眼，而这一眼比什么都好使，阮晔立刻收起了眼里的锋芒，静静坐在李达身边不再开口。
皇家？李姓？
但是正待周玉再想的时候，李达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周玉，田雨晴当年在这场宫廷斗争中充当着一个马前卒的角色。我刚刚从一个不算熟的人口中得知，当年田雨晴就是派出去劫舒王那笔钱的人。”
“田雨晴？！”
“对，你看，所有的人都有关系。”李达意味深长地说，“刚刚听你一说其中的数目，这的确是让人疯狂的一笔钱。在这世上，她是最可能知道这笔钱的去处的人，而这很可能是姜鑫轩要把她娶进门的原因。”
“如果那笔钱是她带人劫的，那么钱不是应该到了先帝手中？”
“未必。”李达倒是知道其中关键——因为那地图的存在，显然先帝也没有得到这笔钱，但是他不能和周玉细说，“当年这笔钱是谁主持押运的？”
“是千牛卫的人，队长叫钱磊，他的副手叫赵金成，带着的都是手下的亲信。当时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遇到了山贼袭击，赵金成和大批的兵士死在劫案现场，而钱磊和另外一小部分人还有金银不知所踪。当时有种种说法，有说钱磊带人护着金银被山贼追杀，不知在何处全军覆没；还有说根本没有山贼，是钱磊为了金银杀了赵金成和部下。至于为何这件事当时没在朝廷里激起水花，是因为这队人马是秘密出行，没人知道他们的任务——德宗皇帝掏的是自己的私库，朝臣也不知道丢了多少钱财。而且当时德宗皇帝病重，朝局不稳，暗流涌动，就更没人关心这件事，因此最后不了了之。”
“大概，甚至有人乐见其成，比如先帝，又比如当今皇上！”
“是啊。”李达点点头。
“李家，皇家……总是有这些烂事！”阮晔闻言又嗤笑了一声。
李达觉得心累无比，在下面狠狠踩了阮晔一脚，然后给他夹了个硕大的鸡腿——吃，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如果没估计错的话，钱磊和他的部下应该也死了，尸体我们已经见到过，就在那山谷里。我们最开始发现的那个军官的尸体，应该就是钱磊。”
周玉对李达的这个推断挺吃惊。
“所以你最好能找当年熟悉他的人来认认尸体。”
周玉闻言点头，打算从李达家离开就立刻让人去办这件事。
“我猜想这笔钱财让押运者起了异心，想要吞下这笔庞大的财富。于是领头的钱磊和赵金成将这笔金银藏了起来——打算在日后风平浪静的时候将金银取出逍遥，随后兵分两路逃跑。他们手中大概有地图一类的东西，一分两半，二人各持一半，谁也别想独吞。”周玉看得倒是很通透。
“对。”李达点点头，并不意外周玉能猜到真相，“然而在这个时候，先帝派出的田雨晴带人去劫杀他们，田雨晴只堵到了赵金成，在他们那里得到了一半地图，而钱磊和另一部分人走了子午峪，确实避开了追杀，最后走到了那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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