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天，无忧将自己锁死在房中，只说是打坐，只说是精修，李经纬看着那不开的门窗，总觉得师兄心底压着太多的事，正打算去敲门，手指却又停下，暗暗无言。
屋里无忧握住相片，思绪万千，他将自己心神全用来进行空荡的思考，不断磨损自己的心神。
渴望忘却，忘却疼痛，忘却那位师弟，面前就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坑洞，是那师傅亲手挖掘的坟墓。
无忧自诩是个修道有成之人，可初来那几日，心仿佛被困锁住般，无法自拔，以至于现在每每回想，都觉得荒诞。
多年之前的记忆，早已随风而逝，怎会如此深刻，钻人心脾。
“师傅。”
无忧闭目，手指不断磨蹭那相片，想将它揉皱，揉碎，揉的再也看不清。
无忧内观心神，那被韵鼎注入的光芒此刻暗淡无光，他不想成为傀儡，他不想被师傅用情感不断怂恿。
起码现在他做到了，将增添给他的那份记忆磨灭了，那不断扩大的悲伤散去。
“但求本心。”
无忧看着屋顶，这一刻他透过头顶的房梁，瓦片，和小小的青苔，看着这片天空，看着哪怕不知何处而起又去向何处的云彩。
门窗开了，是忘心推开了，他摊开手掌，一枚干枯的枫子，正是枫树结子的月份，枫子怎么会干枯呢？
轻缓的风儿从窗外窜进，裹挟着那枚枫子，落在无忧手掌的相片上，盖住清云，盖住相片上师弟的面颊。
无忧猛然惊神，看向门窗，关着的，关着的吗？
无忧起身走出房间，太阳光将这长久枯坐之人的眼睛晃了下。
无忧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能够感觉到真实的感觉，走向韵鼎，倚靠着。
戬靖透过韵鼎看着这幕，手掌攥了又攥，眉头皱了又皱，韵鼎画面中，突然出现一人，那样子戬靖认得，凯武。
戬靖闭眼再睁，手掌为刀，对着韵鼎狠狠一切。
“啵”这山间枫树齐齐摇晃不已，枫叶不断掉落，韵鼎中无名的气流扶摇而上，将万千枫叶吸引至此。
就像一座火红色的通天高塔。
一旁水缸浅浅一捧之水如细绳牵引，从韵鼎底部的气流伴随这高塔从向天空，月亮的虚影出现在地面。
水无艮，月无痕。
无忧瞪大眼睛看向这一幕，月亮的虚影开始缩小，弯弯的月牙对准李经纬。
“不！”
无忧瞬间提速，将李经纬推开，那是时间的力量，魂灵难以承受的漩涡。
执念都承受不了的力量，无忧又怎么能够在这力量中安然无恙，这是一方天地的威能。
在遥远空中的凯武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悲天长吼。
“戬靖！你该死啊～”
凯武深吸两口，看着这一幕，化为云彩缥缈而去，不知所踪。
一旁山林中，不知何时，戬靖已到此地，漠然注视凯武远去，一口血水吐出，将枫叶染的更红。
【凯武会继续复刻这样的天地，而其余散修也会知晓这样的圣人之路，由我亲手透露。】
他将目光放回山顶那枫叶红塔上，身形消散。
【我给你放弃的理由，我给你承担的理由，我的徒弟。】
【此处天地早已被放弃，通过那座高塔，你便能离去。我也希望你，能离去。】
——————
无忧瞬间跪到在地，那月牙在体内不断冲撞，随时都想破身而出，去寻那执念补全自身。
水中月并非不可捞，虚虚假假，假假真真，只需那执念，从无神变有神，而那一刻成为水中月的师弟，连执念都算不上了。
忘心在大殿中，不声不响，翻着书页，屋外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诞生灵智后，守了这地方二十年，已报恩情。
一颗枫树被雷电击中，从上而下，此刻天降雷如利斧，忘心身体出现裂痕，脸上露出不快的神情，那裂痕让翻书变得不利索了。
越来越多的雷电劈砍有限的枫树，此地向天借运二十载，此刻该是归还时。
忘心浑沦吞枣，一目十行，翻到最后一页，将干枯的枫叶夹在最后，双手捧着将书合上，放在桌面。
如流光消散。
“放弃吧，此地向天借二十载气运。”
此方小天地山神，忘心退场。
那年夏天，是无忧一生中最大的悲伤，他一度觉得，此生不会有比那天更遗憾的事情了。
而现在那遗憾就在眼前重现，命运如此戏弄，无忧办不到，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悲剧再度在自己眼前出现。
就好像命运的主人突然厌倦了一半，将原本属于他的接力棒直直扔下，用不见喜怒的眼神注视着。
用那眼神注视着，放弃还是改变。连此地山神都不管不顾，将此地烂摊子转手甩出来。
借天地二十年的气运啊！
体内的月牙刺穿无忧的心肺，让他眼睛因为破碎而模糊不清。
眼看悲剧再度重演……
李经纬的身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无人打扰寂静的长夜，折磨竟如此之深。
他梦里这段时光重复了许久。
那时停留在李经纬眼角的泪，迟迟不落，那便是无忧此生难以跨越的湖泊。
无忧如何抵挡……
他多么渴望那时李经纬嬉皮笑脸的说“嘿嘿，这招真管用。”
然后自己笑嘻嘻拿起师傅的戒尺，悄悄的说声“嘘”。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无忧怒吼声音从心底想起，每一个细胞都在吼叫，赫赫风雷。
眼神明亮如星，无忧一点点的发力，像是触碰到了某些禁忌，震颤。
这片天地并没有刻意针对他，天地看待万物皆为蝼蚁，这只是蝼蚁想要成为一片天地的考验。
这就是一个死结，他师傅算计的死结，想让这执念活下来，这方天地就不能被毁，借天地气运只能此地山神偿还。
无忧如果想走，这一刻他能走，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可这刻，他想留，那么他就只能成为此地的山神，用自身一切的一切，去偿还。
“师傅，为何算计如此之深！为何如此之快！”恍若悲鸣，恍若哭泣。
命运就是首尾相连的环，当初无忧那术法，在这一刻应验了，在无忧心神体魄最为弱小之际，出现了。
天地凝聚的乌云，地上翻滚的火焰，还有在云彩中那不见面容的身影。
汗毛矗立，空气中锋利的剑气未发却已被感知，剑气夹杂天中孕育的雷霆，一发既中。
如图小巧的海燕俯身冲向大海，身后跟随是雷霆和波涛，将力聚汇成这般模样，将天地之危结合如此之巧妙。
没有声响？不，狂躁的力量，奔腾的速度早已超过，只剩片刻的寂静和安宁。
击中了，那裹挟着雷霆的剑击中了，刺目的白光透胸而过。
“咚，咚，咚…”这缓而有力跳动的心脏，无忧看着伤口，漠然置之，露出自己的胸膛，用心脏的脉动告诉，还活着，如火焰般燃烧。
被雷火煅烧青石砖早已化成漆黑的灰，无忧将那黑灰抹在自己脸颊，三条线从脸颊划过，在古老时代的人们将这一行为称作“图腾”。
一股股光亮从地底喷涌而出，像是绵密的丝线，犹如蛛网缠绕而上。
无忧房间里的床头的那张照片上，师门八人，把那小小纸挤的满满当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
许是正面太小，背面歪歪扭扭的写了“最好的家庭”。
世间安得双全法。
此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忧早已分辨不清。
但他的心在这一刻知晓，如果真不管不顾，坐等此地消散，自己也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
剧烈的疼痛挑战躯壳的极限，但这份意志，却在向前进。
“咚！”无忧大口吐出夹杂内脏碎片的血液，看着倒在一旁的师弟。
“清云，李经纬。”
这一刻无忧意志被天地承认，这是死亡的到来，马上此地就该从山神体内吸取能量，不过无所谓了。
此地枫树淡化的光从无忧身体拔除能量，破烂不堪的身躯终究支撑不住，那青石砖的粉末化为一颗树，扎根韵鼎上，包裹住无忧，树下是师弟。
“唉……”手刀从中轻轻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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