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已是日落时分,夕阳渗过木窗盖在商之背上。
商之此时盘腿坐在木榻上,手里端着小和尚留的一碗牛奶,正愣愣地望着那簇烛火出神。
身后飞进来一只传讯的灵萤蝶,开始时商之毫无察觉,那灵蝶绕着她飞了足足四圈她才回过神来。
“谁给我发短信?”
商之一边心里赞叹这天才设定,一边伸手去接。
仔细将灵蝶翅膀展开,内侧写着一行字:
“记得喝牛乳,切记佛灯不可熄灭。”
“……”
真是啰嗦死了!
商之皱着眉,不耐烦地抬手将灵蝶轻甩了出去,嘴边的弧度却迟迟无法掉下。
小和尚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商之百无聊赖地在屋里游走了一整天,身旁连个魂都没有。
“……不对,还真有一缕幽魂。”
商之亲切地称它为:小白幽君。
她怕和尚带着寺中其他弟子一同回来,撞见这小白幽君,到时又把它捉走去炼化,岂不是惨兮兮,便让它化作无色状,贴在榻下,谁知……这一贴就是大半日,也不知道它还好不好。
正想弯了身子探头望向榻下,小和尚缓缓迈进了屋来。
商之顿时心虚,此时又受到惊吓,一个仰翻,瞬间坐得十分端正。
“你回来啦,哈哈……”
商之保持八颗牙齿露在外面。
和尚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有些诧异,先看了看烛台,确认火苗没有熄灭,才又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我回来了。”话音有些迟疑,“这佛灯是仙族法器,名为续魂灯,即便你不吸食人血,灯芯燃一日,你的魂便聚一日,直至大成。”
商之乖巧地坐着,静待下文。
小和尚见对面没动静,复又开口:
”商枝,我知你难过,你做了数万年的上仙,如今一朝变为鬼……”
“小和尚,其实……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商之小心翼翼地开口,一时觉得十分愧疚。
“没关系,商枝,仙族的过往你我都不愿再重提,如今忘了也好,而你又重得了这内丹,已经可以恢复仙身,只是你体内还有先前的封印,待我用续魂灯每日为你重塑魂魄,你便不再是鬼。”
“当鬼也没什么不好。”
商之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话音刚落,前方忽没了声响,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商之眼神落定在桌上的烛台,起身去拿过,低头细看,见在烛台边缘刻着“商枝”两个小字。
商之,商枝。
眼前望着灯芯持续在燃烧着,火光摇曳。
“我并不是什么你要找的九尾仙狐,也不是什么二尾狐鬼,更不是人间与你相守的女将军,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这个世界,我好像连一缕幽魂都不如。”
商之说罢,将积攒了几天的不安、恐慌、猜测,难过一时间全注在眼泪里,竟止不住哭了起来。
低着眸子,商之见对面伸出一只手来,有些迟疑无措,似是想要接住这些泪珠。
转眼间,那只手又收了回去,自己却落入那人怀中。
“无论你是谁,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护你周全。”
闻言僵了一瞬,此时心底好像有根弦,正被轻轻触动。
商之将额头静静地抵在这个熟悉的胸膛上,吸了吸鼻子。
“你叫什么名字?”
“稚圭。”
稚圭……原来昨夜的梦里,那个被满身伤痕的母亲拼死保护的小小孩童是他。
可他的母亲……商之慢慢仰着脖子望向他的脸,再次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此时多了些愁绪。
你的人生,也一定很辛苦吧。
商之心里突有些不忍,此时忙定了定神,摆出一副玩味的笑。
“稚圭,在人间的时候,你为何要杀我?”
这没由来的一问,将小和尚问得有些愣住。
“你当真都不记得了……”
稚圭扶了商之坐好,也转身坐在她身边,又顺手取了盒药膏,俯身一手将她的脚抬起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些药,低头细细涂抹在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处。
“那日你凯旋归来,不知道皇城内生了何种变故。你在战场拼死杀敌,换来的却是谋逆罪论处的下场。”
“谋逆?”
商之脑中飞快一转,本作者明明想要写甜甜的爱情,怎么变成宫斗了,难不成有个不合人设的奸细在当中捣乱,坏了好事?
“昔日与你交好的南华公主那日在朝堂上列了你足足十余条罪状,带的人质也都一口咬定你策划谋逆大罪已经许久,只待功成归来的那一日,入城举兵助我夺位。”
稚圭说罢一笑,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样的境地,那样的人间,你可还愿意陪我再待下去?”
果然是这陷害的戏码,商之暗暗咬牙,毁我剧情,真是可恶。
如此想着,又侧过头:“那你便杀我?”
“我在箭上附了一缕我的魂魄,再以离魂刃逼出自己的元神,化身在这佛寺中避世,如此,你身上有我的一魄,早晚会回到我身边。”
好一个盘算。
商之听他如此解释一番,心里已经明了,可当日的锥心之痛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会怪我吗?”
稚圭的脸忽转过来,第一次离他的五官这么近,商之鼻息一窒,眼神散了散,二人面面相觑。
商之一时避开了他探知的目光,眼神在鼻尖顿了顿,复又下移,他的脸线条硬朗,在近乎完美五官的细细雕琢下显得有些清冷,呼吸间依稀能闻得到他身上皂角的清香。
商之极细微地吞了吞口水,故做气恼状。
“当然会怪你,不只怪你,我还痛恨你不为我辩白,不与我一同面对,胆小鬼。”
“是我不好。”
稚圭此时垂着头,声音低沉,面上一副萧条模样。
商之见他低落,心下不忍,忙又摆了摆手。
“我骗你的!”说着咧嘴一笑。
“我知道。”
稚圭说罢缓缓叹了口气,身体向后仰去,平躺在木榻上。
“不过是我带你离开天宫去往人间,又没能护好你,害你与我一起困在这佛寺。”
声音如往常一般平和,却多了几分歉意。
外面隐约飘起了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窗棂。
商之也随着他一同躺在榻上,眼睛瞥向上方那个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手肘怼了怼身侧。
“我说和尚,本狐倒是不介意与你在这佛寺,只是这般艰难的环境,睡觉都面临着漏雨。怎么配得上本貌美动人的九尾仙狐呢?”
商之调侃着,用手指了指上方。
“啊,你别担心,我已用法术做了屏……唔”
稚圭话没说完,只觉身上一紧,眼看身侧带着两只赤尾的女子此时已欺身上前,半趴在自己身上,隐隐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只觉身体上下一时间变得酥酥痒痒。
稚圭保持僵硬的姿势半刻后,实在忍耐不住,将脸侧过一边,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你不要总黏在我身上好不好,很痒的……”
“我想给你挡雨。”
商之内心骂了一句死和尚,表面上仍尽力谄媚笑着。
“不必,我给你挡就好。”
商之抬眼看那和尚抬手挥了挥衣袖,上方洞外的草席已经消失不见,转眼间洞已经被修补得完好如初。
商之内心冷哼一声,仍不服输,紧接着使出后招。
“你把那烛灯灭了,有光我睡不着。”
“你忘了我白日里用萤蝶传讯的……”
“哎呀知道知道。”商之想起下午收到的那条啰嗦的短信,不耐烦起来,遂抬手一指,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围着烛台做了层屏障,屋内顿时变得漆黑。
“咳。”
身下微微震了震,商之只觉有些好笑,没有出声。
“睡吧。”过了半晌稚圭终于又开口,说着将身子慢慢移出商之的控制范围,谁知此刻身旁的力道收得更紧了些,一瞬的功夫竟是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太黑了,我怕鬼。”
“鬼也怕鬼?”
商之气得抬手就是一拳,砸在稚圭的右胸膛。
身下的人轻轻发笑,也不言语。
“喏,你看窗外树枝的剪影,像不像鬼爪。”
话音刚落,外面的妖风吹动树枝,触碰到木窗框边发出吱呀的声响,当下周围明显多了一股阴寒气息,只是身边人毫无反应。
商之此时是真的被吓到,立时将脸埋进稚圭的颈弯处。
身下的人除了变得更加僵硬,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商之一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决定使出毕生所学。
瞪了眼稚圭,商之撑着他坐起身,轻挪至木榻边,伸手在榻下掏了半晌,待手边触碰到一个凉凉的物体,心想就是它了。
“稚圭。”
几乎同时间,商之从下方扯出个一脸惊恐的白色幽魂,夹在臂间,冲着榻上的人窃笑,那幽魂像小狗一样老实,一动不动。
“我骗你的,我可不怕鬼,那你怕不怕?”
稚圭闻言望去,见那幽魂被商之夹得脸都憋红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我的脖子都快断了!”
臂间的小白幽君扯着嗓子叫喊,苍白无力地挣扎着。
“你还有脖子?在哪呢,给我瞧瞧。”
商之在榻上笑得前仰后合,这世界也太有意思了,连鬼都这么可爱,真想养一只来玩玩。
回头又见面前的小白幽君脸上的红晕渐渐褪了下去,正一脸惊恐地看向身后的和尚。
商之顺着他的目光回看去,漆黑的夜色下也依稀能感受到稚圭寒光微现的脸。
商之也被这神色吓了一跳,伸出双臂将它护在了身后。
“你别捉它,它是好鬼魂。”
“鬼可分善恶,魂都一样,没有好坏之分。”
黑暗中,商之见由对面滚过来一只灵瓶,瓶上贴着符咒。
“将它收了吧,明天一早我会交给方丈炼化。”
身后的小白幽君开始发抖,浑身像筛子一样震动个不停,商之扭头看看它,本来就苍白的小脸更是白了几个度。
“你为何对鬼魂如此偏执,这世间难道没有好的幽魂了吗?”商之见对面不应答,接着开口:“那我也是鬼,你也把我散了魂魄,装在灵瓶里一同带去炼化了吧!”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稚圭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转身躺下,留给商之一个背影。
“你白天不是对那白团子长生说我是你的灵兽,你若是答应我收着这幽魂,留它在你这仙障庇护的茅屋里,我就答应乖乖做你的灵兽,从此以后绝不给你惹麻烦,如何?”
等了许久,面前的背影却一动不动,商之泄气地坐在榻沿,将双腿蜷缩在胸前,听着外面止不住的妖风,愣愣出神。
“知道了,快睡吧。”
商之听闻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心下大喜,回头冲小白幽君挑了挑眉。
此时外面停了妖风,月光初现,月影打在稚圭的后背,商之起身几步一头栽进那月影里,瞬时光影破碎回散,转聚在商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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