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山雾还未散尽，张二狗蹲在后院槐树下，指甲抠进带刺的猪草茎时，忽然打了个寒颤。掌心的旧疤隐隐发烫，仿佛有团火在皮肉下乱窜。三天前的记忆像被雨水泡发的草纸，明明碎成一片一片，却又在视线模糊间拼出完整画面——黑锅铲吸饱鲜血时腾起的白光，厨神沙哑的笑声，还有那只振翅如鹏的七彩公鸡消失在雨幕前的啼鸣。
二狗！剁个草磨磨唧唧的，猪都要饿出绿毛了！母亲在厨房门口敲着竹勺，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少年猛地甩头，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正沿着锅铲木柄往下爬，在玄铁铲面上晕开指甲盖大的黑斑。这场景与记忆里的重合让他后颈发麻，手腕一抖，锅铲当啷砸在青石砧上，惊得趴在墙根的黑狗嗷地窜进柴垛。
不对劲...二狗盯着铲面上慢慢干涸的血迹，突然想起被时间重置前，厨神说过的第一句话：血契一成，生死同途。那时他只当是老神仙吹牛，此刻却发现铲面隐约浮现出蛛网般的金色纹路，每道都顺着血迹蔓延的方向生长。更诡异的是，左手旧疤处的皮肤下，竟有极细的金线在跳动，像活物般往手臂内侧攀爬。
小子，发什么呆？熟悉的苍老声音在脑海里炸开，二狗猛地转身，却只看见被山风吹得晃荡的竹筛子。厨神的气息比上次虚弱许多，像隔着层浸水的棉絮：这次血契怎么回事？老朽的元神...好像被什么东西割开了一道缝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三辆越野吉普碾过泥泞的山路，车顶的探照灯扫过篱笆时，二狗看见挡风玻璃上反光的考古字样。记忆里那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考古队再次出现，只是这次领头的年轻人下车时，怀里抱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匣子，匣盖上刻着与锅铲纹路相似的云雷纹。
张二狗同志！年轻人笑容可掬地递来名片，我们是省文物局特遣组，接到群众举报，说您家后山有唐代墓葬群。他身后的队员已架起测绘仪器，红色激光在槐树上投下蛛网般的图案，配合考古是公民义务，希望您...
没得挖！二狗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石磨时，听见怀里的锅铲发出细微的震颤。指尖触到铲柄处的千年紫檀，突然想起上次考古队离开时，那个总盯着他腰间的眼镜男——此刻正站在人群里，目光死死锁住他鼓囊囊的衣兜。
夜来得比往常更早。二狗躲在阁楼里，借着煤油灯微光摩挲锅铲。铲面的金纹已连成整片，在黑暗中发出萤火虫般的幽光。楼下传来考古队与母亲的交涉声，混着黑狗的低吠，突然被咔嚓一声脆响切断——是木楼梯承重的吱呀声。
别躲了，我知道你有问题。清冷的女声从楼梯口传来，二狗攥紧锅铲转身，看见个穿白大褂的短发女孩，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银色仪器，屏幕上跳动着绿色波纹，时空锚点监测仪，检测到这里有异常能量波动。张二狗，或者该叫你...时间修正者？
阁楼木窗漏进的山风卷起女孩额前碎发，二狗这才看清她颈间挂着的吊坠——半枚齿轮状的金属片，与他藏在枕头下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暴雨夜，浑身是血的女孩从后山裂缝里爬出来，塞给他半枚齿轮时说的那句找到另半枚，才能阻止灾祸。
小美？二狗脱口而出，看着女孩眼中闪过的惊讶，突然意识到这是时间重置后的初次见面。她腰间别着的皮质工具包里，露出半截刻着甲骨文的青铜钥匙，正是上次用来打开后山古墓石门的那件。
看来你记得些东西。小美跨进阁楼，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屏幕上绿色波纹化作血色蛛网，糟了，血契提前激活了！你的血...是不是又滴到锅铲上了？
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母亲的惊呼声中夹杂着厨神的怒吼：何方小辈敢动老朽法器！二狗冲至楼梯口，看见考古队的眼镜男正抓着锅铲往门外跑，铲面上的金纹如活物般缠上他手腕，而母亲捂着心口倒在灶台边，脸色比灶台上的面粉还白。
还给我！二狗扑过去时，小美手中的青铜钥匙突然飞起，与他怀里的锅铲同时发出强光。两股能量在堂屋中央相撞，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眼镜男惨叫着松手，锅铲如归巢的鸟般飞回二狗掌心，却在触到皮肤的瞬间，让他看见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
左边，是记忆里那只飞走的七彩公鸡，此刻正站在村头破庙屋顶，尾羽扫过瓦当时落下金色粉末，所过之处枯草返青；右边，却是后山裂缝里翻涌的黑雾，无数根染血的鸡毛从雾中钻出，每根都长着婴儿手指般的倒刺，正顺着山风往村里飘来。
时间线在分裂。小美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举起监测仪，屏幕上出现两个重叠的绿色光点，你必须选一条路——要么像上次那样让公鸡成为凤凰，暂时带来好运却埋下邪物复苏的隐患；要么...现在就毁掉锅铲，阻止一切异变，哪怕再也救不回你母亲的病。
二狗低头看向母亲，她鬓角的白发比记忆里更多了些，昏迷中仍紧攥着他去年送的粗布围裙。指尖抚过锅铲上的金纹，突然想起厨神说过此铲可医百病，而小美腰间的钥匙链上，挂着的正是母亲手术时取出的胆结石——本该在三年后发作的病症，此刻却在她体内隐隐作痛。
有没有第三条路？二狗握紧锅铲，金纹顺着手臂爬上心口，他听见厨神在脑海里叹息，也听见小美监测仪的蜂鸣突然变成葬礼般的长鸣。院外传来野鸡惊飞的扑棱声，抬头望去，正看见一道七彩影子掠过阁楼窗口，尾羽上的金粉飘进屋里，落在母亲眉心时，竟凝成一枚极小的铜钱形状。
有。小美突然从工具包掏出注射器，针头里是泛着蓝光的液体，用我的血强行稳定血契，不过代价是...她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与二狗完全相同的旧疤，我们会共享感知，你疼我也疼，你死我...
话音未落，整座房子突然剧烈晃动。后山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二狗透过木窗看见，原本被他倒入裂缝的鸡毛堆正在蠕动，漆黑的雾中浮出无数双泛着绿光的眼睛。而村头方向，七彩公鸡的啼鸣突然变得异常凄厉，每一声都震落一片金色羽毛，那些羽毛落地即化为燃烧的纸钱，在青石板上拼出歪歪扭扭的救字。
选吧。小美将注射器抵在他颈侧，冰凉的针尖刺破皮肤时，二狗听见厨神在心底怒吼：小子！别忘了你答应过要让老朽重开御膳房！与此同时，母亲在昏迷中发出微弱的呻吟，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衣角。
山风卷着雨丝扑进阁楼，二狗忽然想起时间重置前那个暴雨夜，他在后山裂缝边捡到的半枚齿轮上，刻着的正是因果二字。此刻掌中的锅铲热得发烫，金纹已蔓延至胸口，而小美眼中倒映着后山方向腾起的黑雾，像极了记忆里那只公鸡飞走时的背影。
先救我娘。二狗攥紧锅铲，任小美将蓝色液体推进血管。剧烈的灼痛从脖颈蔓延全身的瞬间，他看见铲面上的金纹突然化作锁链，穿过地板直插入地脉深处。与此同时，村头破庙的公鸡振翅高飞，尾羽扫过之处，所有燃烧的纸钱突然逆流成河，朝着后山裂缝涌去。
成功了？小美擦去额头冷汗，监测仪上的两个光点正在融合。二狗刚要开口，却听见母亲在楼下发出惊恐的尖叫。冲下楼时，只见厨房水缸里的水正诡异地逆流成柱，水面倒映出的不是屋顶木梁，而是后山裂缝里那个巨大的、长着鸡毛的头颅——它正用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缓缓张开满是倒刺的喙。
锅铲突然剧烈震动，二狗听见厨神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是...是饕餮残魂！当年老朽用御膳房镇物封在山下的...坏了！它吞了你的血契之力，现在要...
话音戛然而止。水缸里的水柱轰然炸开，二狗被气浪掀飞的瞬间，看见小美颈间的齿轮吊坠发出强光，与他怀里的锅铲共鸣出金色涟漪。而母亲抱着黑猫缩在墙角，黑猫瞳孔里映出的，是窗外正展翅扑来的七彩公鸡——它的羽毛不再是金色，而是被血色浸透的赤红。
二狗！小美的呼喊混着公鸡的啼鸣，在暴雨中碎成无数片。二狗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口飞出，低头时看见金色的血珠正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画出与后山裂缝完全相同的纹路。远处传来考古队的惊呼，眼镜男举着相机冲进院子，镜头里映出的，是同时出现在东西方天空的两个月亮——一个金黄如蛋黄，一个腥红如凝血。
锅铲当啷落地，二狗跪倒在母亲身边，看见她眉心的铜钱状金粉正在消退，而自己手臂上的金纹已变成可怖的血色。小美踉跄着扑过来，监测仪摔在地上裂开，屏幕上最后闪过的画面，是后山裂缝完全张开的瞬间，有只覆满鸡毛的爪子，正握着半枚齿轮状的金属片缓缓举起。
雨声渐歇时，村头传来第一声鸡啼。本该是金色的啼鸣却带着铁锈味，二狗抬起头，看见赤红的公鸡正站在屋脊上，尾羽滴下的血珠落在他掌心的旧疤上，与新渗出的鲜血融为一体。远处的考古队营地突然传来惨叫，有人用对讲机大喊古墓里全是鸡毛做的骨架，而小美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记住，无论接下来看见什么...那只鸡不能死，也不能让它靠近后山裂缝第三次！
晨雾中，二狗捡起沾满血的锅铲，发现铲面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刻的小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双月同天，必出妖孽。身后传来母亲苏醒的呻吟，他转身时，看见阳光穿过鸡舍栅栏，在地上投出密密麻麻的鸡毛阴影——那些阴影正在缓慢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爬满整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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