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兴奕抬头看向四周，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后花园。
周围被竹林、假山包围，自己和几个人正跪在假山前，长满青苔的鹅卵石地面上。
耳边传来嘤嘤的哭声。那是跪在左手边，两个丫鬟装束的小女孩在哭得瑟瑟发抖。两个丫鬟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瘦小、佝偻的身形裹在宽大的粗麻袍子里，看起来像小儿麻痹症患者。
常兴奕再看向右侧，三人和自己年龄相仿、同样衣着褴褛的男人，并排低头跪着，脑后的那根辫子如烂麻绳般毛糙、肮脏。
在他们前面，假山下的芭蕉树前，摆放着一张圈椅。
一单瘦惨白——不知道是烟鬼还是痨病壳——的少年瘫坐在圈椅里。这少年罩了件绀色隐花外褂，腰间金银牌下佩饰琐繁。在他后面持刀叉腰站着两个脚踝扎紧，短衫短袄，护院打扮的人。
常兴奕对这群人第一印象就是：妈耶，你们好脏、好丑、好臭哦！
即算是那少爷打扮的少年，呲开的牙齿不但参差不齐，还又黑又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个个头发毛躁的缩在皱巴巴的灰暗色衣服里，像从泥土堆里爬出来的。
常兴奕是学考古的，知道清宫戏那些光鲜亮丽的形象，都是拍出来骗人的，真实的情况是：穷人别说刷牙，连洗澡都不常有。
不但脏、丑、臭，还个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连那两个护院都像是从集中营里放出来的，那蜡黄的胳膊，让常兴奕怀疑，你们提得动手中的大刀吗？
常兴奕正四处观望，就听那之前打自己的那干瘪老头，提着鞭子破开大骂：“此乃御赐的大明宣德五彩瓷，何等的贵重？！摔了，连老爷、夫人都担待不起，何况你等这些贱奴？只怕用你们十辈子、百辈子的狗命都抵不了！如今就算打死你等都不冤！你们这些贱痞子、杂碎、鸟人......”
这老头分明是个老烟鬼，牙齿、手指焦黄，还没骂完就“呵呵”的咳嗽起来，末了将一口浓痰吐在了众人的前面。
常兴奕恶心地低头，见地上有一黑漆托盘，里面堆着五颜六色的碎瓷片，一片半圆的满釉花瓶底，中心书“大明宣德年制”，这应该就是老头说的大明宣德五彩瓷了。
大明宣德五彩瓷，传世下来的实物极其稀少，到21世纪被认可的仅有西藏萨迦寺收藏的五彩鸳鸯莲池碗。这个年代还没有景德镇高仿品，那么眼前这个花瓶就至少上亿。
刚才的恶心、愤怒，瞬间烟消云散。
遍地是黄金啦！
如此，百亿目标，岂不指日可待！
常兴奕用手拨了眼前的碎瓷片，感觉比拨了女人某处还舒服。
“小爷！您救救我！”右边一穿着比常兴奕干净着的小厮跪着爬向前，抱住那单瘦少年的腿，摇晃道：“小爷，您知道的，奴才我刚才去给您喂蛐蛐去了，根本不在书房。爷！奴才是冤枉的，这和我根本没关系啊！”
少年懒懒的，眯成一条缝的肉泡眼，如果不眨几下，你都不知道他是睁开的还是睡着的。
少年没有反应，其他人也不敢动。
跪在地上的另一小厮仿佛看见了希望，他也爬了过去：“小爷！奴才也是，奴才刚才才从厨房过来，什么也不知道啊...”
“还有我！”紧邻常兴奕右边，穿着和常兴奕差不多的人摇着他胳膊：“小五子，咱俩都是在外院伺候的下人，根本进不了书房。咱是下贱痞子，那宝贝瓷瓶，别说碰了，连瞅都没瞅过，是吧？小五子你快说啊。”
沉浸在即将一夜暴富的常兴奕醒过来，推开拽着他胳膊的手，心说：我可不是小五子。不过小五子、小常子，听着还挺押韵。常兴奕知道古代有用数字起名省去麻烦的习惯，可姓什么呢？
常兴奕正想问，就听那位少爷开了口，他对那干瘪老头阴森道：“杜管家，你是死人了吗？”
杜管家刚从剧烈咳嗽中喘过气来，少爷声音让他像打了鸡血，他炸毛般跳起来骂道：“反了！反了！哪来的规矩，没让你们这些个狗奴才说话，竟敢张嘴，吵着少爷！”
说着，他飞起一脚踢向抱着少爷腿的那个小厮：“你这贱货，连狗屎都不如，竟敢抱爷的腿？污了爷的衣裳！”
那小厮大约二十来岁，身形虽然也蜡黄瘦弱，可感觉比杜管家和护院都壮实。他本能的后退，杜管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钟阿三，狗奴才！你竟敢躲？”杜管家气急败坏。
躲都不能躲？这是什么世道？还真是万恶的旧世界！
常兴奕正感叹，就见杜管家指挥着两个护院，挥舞着拳头对着钟阿三一顿胖揍。
其实跪着人远比站着的人多，可包括被揍的钟阿三都只是抱着脑袋，任他们打骂。
杜管家揍累了，直起腰，捶背咳嗽着，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圈椅上的少爷皱着眉，摇头道：“杜管家，你是真老了，还是大烟抽多了，屎吃多了？！这么点事还要拖到老爷、太太回来后亲自处理吗？要你何用？”
杜管家吓得一激灵，再次跳起，冲假山后叫道：“王妈，你管的什么后院，尽找些粗笨的蠢丫头，还不把这两个死丫头拖出去打发了！”
常兴奕转头看向假山，满是孔洞的太湖石如林立的骷髅，挡住了西斜的太阳。
竹林环绕的假山层层叠叠，有一个半人高。但去过苏杭见过颐和园，常兴奕还是觉得这假山有点寒碜。但假山前池塘里的荷花是真艳，远处隐约的青山是真青，头顶的天空是真蓝。
这世界——
常兴奕正感叹，假山后的鹅卵石小道上，窜出三个头裹包布的老女人，她们的绣花‘饰裤’下是尖尖的三寸金莲。
三人走路都不太稳，却上来就揪着两个小丫头的耳朵，毫不留情地给了几个大耳光。
那王妈还嘴里尖声骂道：“臭不要脸的婊子，整天就知道迷惑爷。这下如你们愿了，卖到窑子里去，可以被男人玩个够!”
嗨！嗨！嗨！女人不要这么为难女人吧。
常兴奕想上前劝架，就听一个黑瘦些，龅着牙齿小丫头哭叫道：“春菊！明明是你在房里伺候少爷，打了物件不敢承认，累得我们在这挨打！我是死也不会去青楼的，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个叫春菊的，长得俊俏些的丫头，只是咬着牙哭泣，什么也没说。
说俊，其实也是相对的，不过比龅牙齿的丫头，稍稍端正一点。看来这位少爷的口味也不咋的。
常兴奕正鄙视，就见春菊突然起身往池塘那边跑。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常兴奕几个健步冲了过去，抓住了小丫头的肩膀。
这女孩最多不过十四、五岁，瘦弱的肩膀软若无骨。
常兴奕心生怜悯，他劝道：“既然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告诉大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没说话，那位懒在圈椅里的少爷倒是开口了：“哪来的狗奴才，竟敢在这撒野。”
杜管家缓过神来，他呲着黄牙，喷着臭气，挥舞着马鞭，一路叫嚣着冲了过来：“小五子！你个王八羔子，狗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吃屎也轮不到你...”
常兴奕从小就不是个吃素的，哪受过这等辱骂，再加上之前糊里糊涂受的两鞭子，那怒火“腾”就上来了。
杜管家比常兴奕矮小许多，又是个老头，挥起的马鞭还没落下，就被常兴奕抓住缠在了手心里。他手腕一绕，马鞭从杜管家手中脱落。
杜管家也被这股力量带得趔趄向前，“噗通”一声，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小五子，狗奴才！你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杜管家在地上嚎叫着，半天没喘过气来。
少爷急了，他手拍着圈椅扶手：“杜强、杜豪，你们是死了吗？”
两个护院回过神来，挥舞着手中的大钢刀向常兴奕冲来。
对跌倒的老头，常兴奕本有一丝恻隐，这下又怒由心生：你妈！红星照我去战斗！这是逼我上演一出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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