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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少年志,则国强 四十八

我站在镜前,静静伫立许久。

镜中的人长发飘然,眸润如水,双唇如丹,肤白似雪,身量纤瘦,步态娇慵,眉目尚未流转,便已是千回百折之间。

已经再也看不出,这是三年不进水米又才宿醉一场的我。

我忽然想起,他在石头便起身时的那一步虚浮。终于明白缘由。可是,对于才初识的我,他又何必耗费法术为我补足身子?既有此闲情,何不将他自己那一头白发染黑。

他将我一路送到这一处东天北天相交之地的楼阁之中,没有多话便离开了。想起他离开时微微佝偻的背影,我一蹙眉,推开门想要追出去,然而,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我只记得,他的方向,是去了东方。

我记得我头一次去龙窟的时候,连青帝都惊动了,勒令我不得进入东天。为着这样一个才见到的人,我实在没有必要去忤逆青帝。

叹了一口气,我掩好门回去,细细摩挲着这个我还不知要住多久的地方。随遇而安,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

对于这样一个人,似乎除了相信之外我别无选择。心里不知为何,下意识的以为,依赖他,是可以的。

他真的如他所说,从来不会打扰我,我甚至连一丁点他身上独有的清浅却悠长的仙气都感觉不到。只是那气息,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不绝,就好像,三年前,雪夜里清浅却悠长的埙声。

多宝格上摆了满满的精致瓷罐,虽有些逾越了,但我仍忍不住一个个将之打开,每一次,都有茶叶的香气扑鼻而来。像是有什么预感一般,每一次,我都能猜到那罐子中装着的,是怎样的茶。犹有一罐,更是爱不释手,只是其中的茶叶明明已经少了许多,但有茶香却比旁的更加清幽醇厚。

我一步步走着,看过一罐罐的香茶,脚尖忽然窸窣的一声轻响。我低下头,是一枚荷包,精致的纹样,盘成一条张扬的龙。

那形状,我看着却是眼熟的很。

掌心忽然一疼,我失手将那荷包掉在了地上,看着掌心,当初见到孰胡后留下的那道伤痕胀痛。这伤,也是那龙形。我拾起荷包细细比对,竟是一模一样,半点没有差别。若说这只是巧合,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这人,到底是谁……

我咬住唇,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究竟。他说他是负屃,那当是龙子,可他待我这般,当日我去九龙窟时他又在哪里?那日九龙窟门前的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与他是半点没有相像的,更别提是亲兄弟了。

荷包握在手里,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希望能找到些许线索,可里面,只有一朵干枯的紫色花朵,即便轻轻一碰,花萼和花瓣便已经分离。干枯的花香味也早已散尽。可就是这么一朵早已破碎的花朵,他小心的装在这荷包里,不知已经多久。何必呢?

身后忽然一阵风声,手中本就破碎的花瓣更是被风吹起,飘落满地。飞花忽起的那一刻,我恍惚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身去。眼前,是他站在门前心急的样子。素白的长发广衫飘散在风里,腰间宽松的苍白衣带兀自舞动着,他看着我手中的荷包和残留的两三花瓣,愣住了。

“这是……紫菀花?”我怔怔的看着他,缓缓的问,“你究竟是谁?”

“这荷包……你……”他尴尬的一笑,“还问什么我是谁?我不是说过,我是负屃么?”

“若真如此,我且问你,龙窟之中,可还一切安好?”

“自然是。”他有些不明所以地说。

九龙窟的匾额都被刀斩,俨然是有大事发生过的样子,他却说一切安好?

我冷冷一笑,他却仍旧不知晓个中隐情,一副亲和的样子说:“请将那荷包……”

“这是紫菀花。”我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负屃。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握紧手中的荷包,看得出,他很在意它。可我,偏不想给他。一个陌生的男子,随身带着这样古旧了的紫菀花,究竟是何用意,让人不敢深思。

“你若不信,大可请了旁的龙子来作证。你先将那荷包给我。”

“为什么是紫菀花。”我松了松紧握的手,他轻而易举的夺过那荷包,又躬下身细致的捡起那散落了一地的脆弱花瓣,那动作,轻柔的不像话。

“那花已经没了香味,丢了吧。我拈诀给你些馥郁醇厚的花儿。”我看着他佝偻下去的身影说。

他终于拾起最后一片碎掉的花瓣,小心的放回荷包之中,说:“不用白白耗费力气了。我也不是那些一身花香的男子,细究这些劳什子的作甚?”

我抬手不客气的扯住他脖颈后的衣领,说:“既然不用我白白耗费力气,你又何必施法养好我的身子。”

“你那副样子,怕是没几个人不会伸出援手。”他撑住膝盖站起,将荷包轻轻掖进腰间。

“黑帝就不会。”我收回手,状似毫不在意的说着。

“你何必……”他揉乱我原本便已经散开的发,“你什么时候在意这些个东西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那些事,便不会有如今的我。”

“那些东西,就像是风干了的花儿一样,再也鲜活不起来,变不回去了。”他没有看我,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那枚小小的荷包上。

“既如此,你何不将它丢了。”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落在那荷包上,无力的笑着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拾回的东西,如何能轻易的丢了。倒是你,已经无干的,还是弃了吧。徒生烦恼罢了。”

我撇了撇嘴,说:“你却是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他笑了一笑:“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见到过了。”

那口抱,我听来,简直是如同嘲笑我的寿数尚轻的样子。我知天界之中比我命长者无数,然而从不曾见过谁这般直言。他显然不是上仙的样子,那些地位高些的仙人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他身上的仙气特别,又不像寻常的仙人。

我抱着双臂,挑眉看着他:“仙人贵庚?”

他笑了笑,那样子真的像是在细细思量,最后却说:“已不记得了。”

“仙人真是长寿。”我看着他,“既永不会苍老,你的白头又是从何而来?”

“自认有趣,拈诀而来。”他玩味一般笑着。

然而我却微恼了,这显然不过是句卑劣的搪塞的话。他的发,从未有过施咒的迹象,那分明,并非为了有趣而成。若他真有这闲情逸致,也不会让自己消瘦成这副样子。

“仙人还真是……有趣。”我冷冷道,“你不是说,若我不信你,大可叫龙子过来相验是么?”

“自然。”他轻松淡然。

我凝眉:“天界之中,唯一人可信。我要你叫他过来。”

“何人?”

“狴犴。”

狴犴,龙子之中主诉讼者,声名在外,容貌如虎,刚正不阿。这样的一个伟男子如今便站在我面前。我不信,他也会哄骗我。

他似乎是见过我的样子,不需旁人介绍姓名,对我轻轻一笑,说:“你形容大好了。”

“多谢。”我实在对这样一个人没有印象,但记起黑帝说过,我的朋友遍布四海,或许,他也曾是其中之一?我礼貌性的笑了笑。

“听说,你找我来是为了他?”狴犴侧首看着站在一旁站的规规矩矩的所谓“负屃”说。

“是。”我剜过一眼,“他说,他是负屃,也即是您的八弟。”

龙生九子,狴犴排行第七,恰要听他叫一声兄长。

“啊——他?”狴犴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眸光交错片刻,便转头对我说,“是啊,他是我家不成器的老八,没有旁的本事,日日也只会玩风弄月。还请姑娘担待了。”

我拧眉。他真的是负屃?

他笑了笑,说:“你不信我,还不信七哥的么?我自然是负屃。”

“可我去过龙窟,那里分明有要事发生,你又为何说那儿一切安好?”

“紫菀。”狴犴拦在他身前说,“负屃他……并不在龙窟居住,他常在青帝身前服侍,日里忙得很,鲜少回去。那日我也在,只是给你迎门的是我二哥,睚眦,他性情暴躁的很,经常将那里弄得一片狼藉,像是有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发生过一般。其实,并无什么的。我们兄弟也都是知道他的性子,那日并不知是你在门外,以是并没有出来阻拦。如今,倒还是要给你赔个不是。”

我挑眉看着他们,缓缓说:“负屃,还请你先出去。我知这是你的楼阁,算我越矩。”

他摆摆手,说:“恰是青帝要急了的时候了,我先告辞。”

“狴犴。”待他关上门之后,我正色说,“负屃的发,缘何而白?”

“这……”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趣而已。”

“负屃荷包之中,细藏一枚干花,您可知是什么花?”

“那些藏在荷包之中的细腻心思,有谁知道?”

“负屃与我可曾熟识?”

“他从前与你是甚好的朋友。”

“负屃可曾送过我首饰之类?”

他似乎一时没有明白其中意思,细想了片刻才说:“据我所知,他素来只会贪茶,若送,也往往是些字画。”

“负屃为何会在青帝身边行走?”

“大约,青帝看重他的才能。”

“那他在青帝身前已经多久了?

“这……已记不得年头了。”

我勾唇一笑,说:“我此番不知是遭了什么劫数,过往之事竟悉数忘了,日后,还要请您提点。我无法再回北天,亦不能去东天,在这相交之地苟活着实也不过是给旁人添了麻烦。纵然你和他曾是我的至交好友,可如今,毕竟再不是当年。我还是离开这些伤心地的好。看得出,睚眦也并不喜我。天地之大,若无我容身之地,或许,我可去趟人间?”

我说着,便准备收拾些物件。着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孑然一身而来,最后,也不过孑然一身而去。

“万毋如此!”他的声调一下子抬高了。

我诧异的回头看着他,他略显尴尬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既是负屃请来的,若要离开,也该和他当面道一个别才好。”

我垂下头,双睫成羽:“有些人,还是不见的好。无论往日多么相熟,可如今对我而言,不过死陌生的人,一个陌生人待我如此之好,着实让我于心不安,实在不敢多留。”

“他对你绝无非分之想。”

“我知道。便是有,也只是我配不得他。”我抿了抿嘴,“还劳烦您替我跟他说一声谢。另外,他身形单薄,还是替他找个照拂的人吧。天界不同人间,他还有无尽的路要熬,一个人,是撑不住的。”

他拉住我的胳膊,深深的说:“那么你,一个人就可以撑得住了么?他在意你,为你安排好住处。你若也在意他,便不要让他回来见到的,只是一片空寂。”

“他在意我又如何,像人间那般郎情妾意吗?”我说的冷漠。

“总之。”他保持着为人兄长的威仪说,“你先不要走。今日,待他做好青帝交代下来的事,你和他说好,要走,还是要留。

“话已至此,不妨多说一句。他既对你有意,若只是推拒,恐怕是会叫你后悔的事。毕竟,用千年的时光,也再难等到一个相合的人。”

我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答应留下。狴犴为免我擅自离开,强自在这阁子里待了整整一日。他不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他说,那个负屃今夜还会来此的话。

有些话,狴犴能够说清楚,然而,有些话,必须要当面和他说出一个结果。

我静静等了一整天,书斋里摆了许多字画,落款都是负屃的名字,但仍旧有一部分,没有题款,笔锋不似负屃一般,显然是另一个人的东西。

屋中各处都没有焚香,香炉中的香灰早已清理干净,只是摆了四时的鲜花和瓜果,添了几分淡淡清香,甘入肺腑。

我又一次摆弄多宝格上数量众多的茶罐,瓷罐上的花纹题字让我不由暗下眉梢。

“紫菀,七哥。”门开了,身后,便是他温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累。

我看向狴犴,他在此处甚是无聊:“狴犴,天色已晚,你还是先回去吧。睚眦不是暴躁的很么,若少了你这公正之人,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他的目光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我和他,少顷才说:“那好,你们慢聊,我不便叨扰了。”

我没有去看遍离开的身影,而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双眼,淡漠的眼神,深潭一般平静难以揣度,仿佛一切都已坦诚。我不由在心底冷笑,连眼睛,都如此会欺瞒。

“听闻,你有事要说?”他率先开了口,看了看我身后的多宝格说,“你往日里沏茶是最拿手的,我因此也准备了许多,只是茶叶太过陈旧,我费了许多力气才留住香气。”

我看着他温柔的双眼,想起那些瓷器入手温凉平滑的触觉,却只能狠下心说:“我早忘了要如何沏茶。”

他神色微变,勉强笑着说:“无妨,日后,我给你泡便是,只是没有你当初的好喝。”

“我们没有日后。”我冷漠的说,“如果只是欺瞒,我宁愿不要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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