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的海防营帐内,潮气浸得案几上的《闽海防务图》微微泛潮。赵修指尖的松烟墨笔悬在“金丰镖局”上方,一滴浓墨无声地晕染开来。
“精心布置的局,竟毁在几个江湖人手里。”靖王的声音比海雾还冷,帐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间那道为民操劳刻下的细纹愈发深刻。
郑老将新沏的武夷茶轻放在地图边沿,茶汤正好漫过福州城的位置:“殿下,周边牢城营的管营均已收入麾下,那些人手下的配军为了恢复自由身谅他们也会实心用事,泉州水师将领也大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可义军仍旧未能掌控。”赵修放下毛笔,指节敲在案几上的力道让茶盏泛起涟漪,“没有通倭实证,如何遏制他们?”
帐外传来海浪拍岸的声响。郑老忽然从袖中取出北疆密报:“辽国边境昨日传来消息,大军正在集结,天龙教人打探到辽国上下官员均在忙一件事,筹措粮草。”
靖王眉梢微动。他接过密报时,袖口沾到的茶渍在宣纸上洇开,恰似一幅未完成的塞外山水。
“四方起事在即...”郑老的声音混在海风里,“届时烽火连天,谁还会在意区区义军怎么站队?”原本还想拉上大理一起搞事,无奈段氏毫不理会,所以慕容家父子果断放弃了这个小国甚至还想着以大理千里沃土换吐蕃和西夏两国的鼎力支持。
赵修忽然轻笑出声。他取过案头那卷《汀州赈灾纪要》,提笔在扉页批注时,字迹依旧是一贯的端方持重:“传令,让水师加强琉球商船巡检。”
朝阳穿透海雾时,海防大营新任的传令兵看见靖王殿下正在修订《防倭策》——最末页新添的“抚恤孤寡”条例,墨迹还未干透。
时间来到前一晚福州城西的废弃盐仓内,潮湿的空气中飘着海腥与霉味,摩呼罗迦的铁杖在青砖地上划出深深沟壑:“那梧凤坏我圣教大事,若非...”盘踞在他身上的那条独角怪蛇配合着主人“嘶嘶”地吐着信子。
“若非什么?”乾达婆指尖的翡翠指套轻叩箜篌弦,发出讥诮的颤音,“就凭你那几条小蛇,连凤仪山庄的厨娘都伤不了。”
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二人悚然抬头,只见雪色衣袂翻飞间,“龙尊”已端坐主位。青铜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温润如玉,却让两人瞬间跪伏于地:“属下办事不力...”
“梧凤...”龙尊指尖摩挲着面具边缘,“倒是个有趣的变数。”
他随手抛出一个药瓶:“明日启程去洛阳,配合紧那罗一起对付宝光禅师。”药瓶稳稳落入乾达婆手中,“你身上的生死符本尊虽解不了,这‘镇脉丹’却可压制其毒发时的痛痒。”
“多…多谢龙尊,”乾达婆忙打开瓶盖服下一丸,她早就不想靠摩呼罗迦养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毒蛇为自己镇痛了,虽然有效却让她很是恶心。
“至于福州...”龙尊起身时,窗外恰好传来打更声,“本尊会亲自会会那位庄主。”
残月照在他离去的背影上,衣摆金线绣的龙纹时隐时现,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蟒。
午后的闷热裹挟着尘土,从半掩的窗缝渗入,厅内几盏凉茶早已没了热气。秦夫人指尖轻叩案几,修罗刀横在膝上,刀刃映着窗外刺目的阳光。
“那三个泼皮,审不出东西。”她冷声道,凤眸微眯,“咬死了说是有人出钱指使他们污蔑,但那人是什么身份却没人清楚。”
史毅站在一旁,阴阳棍杵地,指节捏得发白:“我用了些手段,也只问出他们是由‘老周’引荐入的义军。”他顿了顿,浓眉紧锁,“可老周……已经半月没消息了。”
孙同和正低头整理药箱,闻言抬头,鬓角虽见霜色,但眼神沉稳:“老周向来行踪不定,只知道他在泉州还有个侄儿,可他失踪前也没留下话,如今义军元气大伤,更无人手去查他的下落。”
唐浩靠在酸枝木交椅里,指节轻敲扶手,神色沉静。他本是受了清儿所托为救秦夫人而来,对义军内部事务并不熟悉,但此刻线索不明,总需有个方向。
“既然审不出,便暂且搁下。”他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倒是那处矿洞……上次去时,那个名叫吕宏武的人撤得蹊跷。”
秦夫人短刀一紧,冷声道:“庄主是觉得,矿洞里还有问题?”
唐浩目光微敛:“当日他以夫人的性命换自己和一众下属的性命,念在救人要紧我也没多想,便答应了放他们一马,现在看来却是我太不当回事了。”唐浩的实力毋庸置疑,在场的人都相信即便不做那个交易他也能安全地救下秦夫人。
厅内一时沉寂。
孙同和沉吟片刻,道:“庄主的意思是,再去探一次?”
唐浩点头:“若矿洞真已废弃,探查一番也无妨。若另有蹊跷……”他未说完,但意思已明——若有埋伏,便该提前拔除。
史毅紧了紧手里的棍子,沉声道:“我随庄主同去。”
唐浩摇头:“人多反易惊动暗处的人。我独自去,明日一早动身。”
秦夫人短刀归鞘,冷然道:“庄主既已决定,我等自当静候消息。”
唐浩起身,玄色大氅垂落,他未再多言,只略一颔首,便转身出了厅门。
院外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惊飞而起,而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金丰镖局斜对面的茶肆二楼,龙尊的黑玉扳指在窗框上叩出轻响。他望着玄色身影远去,忽然轻笑:“这梧凤果真还留在福州城内…”
看着对方远去,龙尊并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依旧端坐在原处。又喝了半壶茶,那个跑堂少年端着茶食进来,被他随手塞了块碎银:“那镖局今日看上去挺热闹?”
少年咧嘴一笑:“可不是!刚才还听到来买茶点的学徒阿泉说明日一早有位爷要去鼓山寻什么废矿...”
扳指突然“咔”地嵌入窗棂,龙尊眯眼看着镖局偏门进出的杂役,从袖中滑出一把并不起眼的折扇——这是今晨在城南市集上收到的密报,上面还沾着些晨间的露水。
“郑老的暗棋...倒是好用。”
他指尖摩挲扇骨上刻的“玄”字,忽然想起昨日晚间乾达婆说吕宏武带人将废矿内的货物全部搬走交给了靖王派来接收的人之后就带着心腹消失在山林里,但他留了份矿洞详图在城南市集文玩铺子的暗格里。
而唐浩可不知道这些,虽说山庄遇袭大概率是谣言,然而他依旧不太放心,所以便准备回去看看。
当他再次回到山庄内,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凤仪山庄的沉香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穿过回廊时,看到唐西柳正倚在临湖的美人靠上,一袭天水碧的夏衫衬得肌肤如雪,唯独不变的是腰间缠着的那柄软剑“妖月”,离门时唐冰冰所赠的那枚冰丝孔雀翎剑穗缀在剑柄上,随着她的动作泛着幽蓝的光泽。
“回来了?”她抬眸,指尖轻轻拨弄着孔雀翎的尾羽,唇角微扬,“福州的事解决了?”
唐浩走近,伸手拂去她发间落下的一片紫藤花瓣:“果然有人想在表彰大典上对秦夫人不利,竟然提前安排了三个人进义军当众污蔑她通倭,虽然那些宵小之辈已经擒下,但事情还没完。”
西柳轻笑,起身时裙摆如水波轻荡:“哼哼,有庄主在场,那些鬼蜮伎俩自然不值一提,”她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这次又要去哪?”
“明日去鼓山矿洞,秦夫人就是被囚禁在那里,兴许有什么遗漏也说不定。”
“一个人?”
“一个人。”
西柳眯起眼睛,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下颌:“那今晚,庄主可得好好陪我用膳。”
远处传来阿土仔和雪青的嬉闹声,少年正追着少女讨要被抢走的糖糕。小希抱着一摞账本匆匆走过回廊,见唐浩回来,刚要开口,就被荆魁的铁扇轻轻一拦。
“过后再报。”戴眼镜的青年低声道。
西柳瞥了他们一眼,忽然凑近唐浩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你看,连荆魁都知道,不该打扰我们。”
唐浩低笑,伸手揽住她的腰:“那唐大小姐想做什么?”
“陪我赏荷。”她指尖划过他的手腕,“今年的并蒂莲,开得正好。”
阳光洒在湖面上,映得两人衣袂生辉。西柳的孔雀翎在风中轻颤,宛若她此刻微扬的唇角——明媚又狡黠,像极了这盛夏的光景。
两人肩并肩手牵手在山庄花园里逛了一阵,西柳改变方向拉着唐浩向“药庐”走去,“清儿近日已下得了床榻,咱们看看她去。”孰轻孰重西柳当然能分清楚,短暂地与唐浩享受了二人世界后,就该办正事了。
来到药庐前,唐浩看到清儿正缓步走着,雪青则是在一旁时刻准备上前搀扶,见到唐浩两人过来,清儿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她刚想行礼,就被唐浩虚扶住:“不必多礼,你母亲安好,那怪毒已经被蓝门主清除干净了,明日我便回福州。”
“秦姨娘没事便好,”雪青忙上前搀扶住因为兴奋而差点摔倒的清儿,“师父,我姐姐姐夫今日又不在庄内,听魁哥说是他们有重要的事要打探,不如你也给我派点事情干干?”
经过多日的休养,雪青原本就不重的伤早已没事,性子活泼的她此刻又按捺不住了。
“清儿还需要照顾,庄里上下就你跟她最要好,你忍心把清儿一个人丢在山庄里?”唐浩还没开口,西柳先讲出了一个雪青没法反驳的理由。
“唔,也对,”雪青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清儿又是一阵心酸,这位姐姐身上的外伤有不少是为了掩护自己而受的。
“放心,师父以后有大事要派给你,”有西柳为自己解围,唐浩乐得用好话哄着眼前这个年岁还不算大的弟子。
“梧凤大人!”小希的声音远远传来,“茶已经备好了,就在主母屋子外面的凉亭里,大人先休息,待晚膳时我会将酒菜一并派人送来!”山庄上下很默契地都想让那两人共度一段安静的二人时间。
暮色渐沉时,唐西柳换了一身新装。素白的内衫外罩着淡樱色对襟纱衣,腰间系着银丝绦带,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她特意描了时新的慵妆,薄施胭脂的唇在宫灯下泛着蜜色光泽。
“唐大哥快尝尝,”她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指尖拨弄着案几上新插的荷花,“再晚些,这鲈鱼脍就该凉了。”
唐浩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扫过她新换的装束:“午间那套天水碧呢?”
“沾了紫藤花粉。”西柳执壶斟酒,腕间翡翠镯碰着瓷盏叮咚作响,“倒是你,风尘仆仆的,连衣裳都没换。”看着唐浩依旧是一身玄色大氅,西柳不禁想到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应该也为唐浩准备一身与自己相配的袍服。
远处传来雪青指点阿土仔练功的声音:“提刀手腕要稳!”少年不服气的反驳隐约可闻。西柳摇头轻笑,将一盏温好的酒推到唐浩面前。
晚膳用至一半,听雪轩方向亮起了灯火。不多时,萧大侠夫妇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霜绯挽着丈夫的手臂,发间珠钗随着步伐轻晃。
“唐大哥!?”霜绯远远便招呼道,“正巧有事与西柳姐姐说呢。”
萧大侠将斗篷交给侍从,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漕帮这几日动作不小。”他展开图纸,粗粝的指尖点着几处标记,“每三日就有一批生铁从运河码头运出。”
西柳倾身查看,发间玉兰幽香浮动:“可查到去向?”
霜绯摇头,从袖中取出块铁片:“成色古怪,不似寻常铁匠所铸。”
唐浩接过铁片,在灯下细细端详。西柳见状,忽然按住他手腕:“庄主明日...”
“先用膳。”唐浩截住她的话头,将铁片收入袖中,“漕帮的事,你们多留心。”
窗外月色渐明,照得满池荷花摇曳生姿。雪青领着哈欠连天的阿土仔经过水阁,少年抱着木刀,脑袋一点一点的。霜绯见状,忍不住掩口轻笑。
待众人离去,西柳忽然贴近唐浩耳畔:“唐大哥是否已瞧出些道道来了?”她指尖划过他袖中铁片的轮廓,“这东西,与福州有关?”
夜风拂过,吹得满阁灯火摇曳。远处传来更漏声,已是亥时三刻。
“也许吧,”唐浩起身为西柳盖上自己的锦袍,“夜深了,你且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说罢,便闪身离去。
而此刻远在福州地界忽有两道黑影掠过鼓山南麓的密林,前面那人突然蹲下,夜行靴碾碎半截枯枝:“就是这?”
“错不了。”后面的人展开羊皮图,“吕将军留的记号还在。”
先前那人突然冷笑:“龙尊大人要的可不是些普通的破机关...”他从怀中取出个锡匣,里面躺着三枚泛蓝的透骨钉,“那梧凤若真来,让他尝尝参合庄三步倒的滋味。”
树梢的夜枭突然惊飞,月光照亮锡匣上刻着的蟠龙纹——与龙尊腰间玉佩的纹样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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