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无行活动了右手片刻，翻手拍地，几根粗壮的藤蔓在冰面上宛若巨蟒交缠，不一会，被撕扯出一道缝隙
樊宁敲杖，一层冰霜覆上木藤，木藤停止撕裂，樊宁再度敲杖，木藤被冰锥刺穿而碎裂，被撕开的冰面缓缓合拢
断裂的木藤再次生长，挡住了冰面的合拢，向下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樊宁有些慌：“你这是要毁冰凌极域吗？”
“看来这个地方对神禁锢无效，我没想毁，只是想开门而已”鹤无行欲施力，木藤加大力度，准备撕开冰凌极域
裂隙又被撕开了一点，樊宁重重敲击地面，奈何敌不过神明的力量，樊宁又重复着：“她走不了，你毁了冰凌极域，这些罪人会祸六界”
鹤无行一开始没有把握，只是在那头白狼吐出绿珠的时候，动用过神力，这时也想起来了，赌了一把
樊宁手中汇聚一道蓝色的光束，再握杖，木藤被冰封住，奈何抵不过神力，木藤破冰而出，向樊宁袭来，樊宁不得不放弃修补裂隙，双手向冰面拍下，冰面倏然而起，挡住了木藤，鹤无行没有把全力放在攻击樊宁身上，而是撕裂冰面
鹤无行执意要带走伶舟栖
“姐姐！”樊宁突然大喊，鹤无行顺着樊宁的视线看去，樊络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中，身后一道巨大的金色的轮盘，像是时间，时针一点一点地倒数
身后忽地传来吼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道缝隙，深渊里冒出无数黑乎乎的手，正拖着伶舟栖下去，伶舟栖半个虎身立于边缘，尖利的指甲陷进冰面，划出几道痕，眼看深渊又冒出手要再次拖进，鹤无行放弃撕开冰凌极域，伸出藤蔓缠绕住伶舟栖，往回拉
僵持之下，深渊里冒出越来越多的手拉着伶舟栖
樊宁没继续僵持，只是说出了真相：“她走不了，这是她的归宿，那些手是【黯】的，而伶舟栖是东方熠的一世，意味着与黯的契约者，灵魂也出卖了，而东方熠失败了，她就履行契约，作为黯的食物，这也是水神和圣女困住她的原因”
鹤无行身后的被撕开的缝隙合拢，而伶舟栖正一点一点被拖下，鹤无行想再次伸出枝条驱离来自深渊的手，结果刚触碰就失去生机，一点一点化为齑粉
一些缠绕在伶舟栖身上的木藤，被这些手触碰后化为齑粉，伶舟栖被拉进深渊
坠入深渊之际，她听见了东方熠的声音“作为本座的曾经，你已经结束了这一世的人生了”
脑海浮现每一世的记忆，都是正常老死，或病死，但无一例外，有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陪伴过千载…
到头来，还是要她死，这世间，不论逃到哪里，只要是东方熠的罪孽，作为她的一世，就永远都要偿还
睁眼看，不知是幻觉，她看见自己的虎爪变成人手，空中飘荡的衣角，眼前有人伸手，伸出枝条，触碰到她身上的黑色的手，化为齑粉，想要拉住她的衣角，抓空一次又抓一次，衣角掠过指尖，还是抓空了
东方熠的呼唤在耳边回荡，脑海里每世的记忆一闪而过，眼前想要抓住她的鹤无行，此时她被黑色的手包裹住全身，加快地往下拉，与鹤无行产生了一段距离，鹤无行不再触碰到她衣角了
伶舟栖释然一笑，嘴角一张一翕，距离太远了，鹤无行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鹤无行声嘶力竭地喊：“小白虎！”
伶舟栖消失了这深渊里，一道屏障接住鹤无行，鹤无行重重地捶下屏障，看着伶舟栖消失的方向
屏障将鹤无行向上带去，从缝隙里离开，回到冰面，樊宁撤去屏障，看着神情恍惚的鹤无行：“你成神了，也不能像之前的任性了，她是东方熠，天下之大敌，也是让你家破人亡的人”
空中的樊络手一挥，身后巨大的轮盘倒计时结束，消失，从空中缓缓落地，她似乎有些脱力，险些瘫倒，被樊宁架住
鹤无行的周围仿佛失去声音，一片寂静，唯有脑海里的作为真正的鹤无行和苏梧尔
苏梧尔有些茫然地看着鹤无行，相似的脸，生性却不同，鹤无行冷淡地看着苏梧尔，语气亦是如此：“本神的人性，如此荒唐”
苏梧尔不解：“为何这么说？”
鹤无行冷眼看着他：“用本神的神体做这番荒唐事，有违天道”
“伶舟栖她这一世只是伶舟栖，不该为东方熠偿还”苏梧尔反驳
鹤无行轻笑，声音陡然升高：“她杀本神的父神，囚母神，逼其堕魔，天下世人皆恨”
鹤无行停顿片刻，看苏梧尔的沉默不语，又继续说：“你是本神剥离的一道魂魄，承载人性，将你丢其百年后的天地。被母神夺了神格，做了仙，但未曾想过会在被梁渠侵染魔气伤到而虚弱的时候，你回归我身体，且掌控了身体”
鹤无行有些可笑地看着他：“本神想，你就是被东方熠丢回来给本神添堵的吧，毕竟只有她那么恶趣味了”
苏梧尔有些愣神了，看着他
鹤无行知道他意思，有些嘲讽地看着他：“三千年那一战，我还是拥有完整的自己，我被母神带逃往不息山之后，母神就离开了，了无音讯，我也未曾见过东方熠。八神殒亡，而我被寄身不息山，来了位不速之客，但我未发觉那人是东方熠，她只称是受邪神主迫害的流浪仙人，意外逃到不息山，相处几载，她虽不喜吵闹，常会呆在隐山泉旁边的水池，看她露真身是个鲛人，就没想过她是邪神主”
“直到母神回来，认出她是东方熠，母神怕我作为“钥匙”，夺我神格，封进赐灵珠，与东方熠一战，终不敌，被囚于月陵雪山，也是那时，我亲手把东方熠送进九方天境，那几百年我早已对她产生异样的感情了，可她是仇人，我只能摒弃情感，也就是你”
苏梧尔有些五味杂陈
鹤无行扶额大笑着：“还是纠缠不清啊，她没死，恰恰相反，她操控了千机的人偶，带走东方熠的魂魄投入浑象天仪进行转世。黯不会吃掉她魂魄，因为她还有用，她没有把自己作为棋子，而是把天道作为棋子，算计了我，所有人”
东方熠以骨创造了魔霁轮，钥匙就是拥有天道血的神明，意味着就是鹤无行，打开了魔霁轮，意味着一个时代终结，由东方熠作为天道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祂，窃取了创世的天道之力，以骨为主，借着十二神的算计黯，才得以成为新天道，才终结黯的时代，同理，东方熠也是如此，她一开始没想过要复生黯，而是让自己成为天道，结束神临的局面，开始妖魔的时代
苏梧尔明白了天下为何要东方熠死，以为冰凌极域是能杀死东方熠的利器，千机和水神所有人一起开启，但没想到是借助冰凌极域杀死伶舟栖而回归东方熠，这就是她看见的未来，也敢赌
但苏梧尔却不想伶舟栖死，她看见了伶舟栖那份逃离东方熠的罪孽里的挣扎
鹤无行也是如此，但除了恨还有什么？八神不能回来了，三千年前战死的人不能回来了，让东方熠赎罪？可就是神明们因为一场虚妄的预言而审判了她家人，她只是报复神明
鹤无行看着眼前苏梧尔，眼里没有什么感情，而苏梧尔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他还为伶舟栖的死去而悲伤，苏梧尔有些压抑着问了他：“你们这些神明，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为了维持苍生”鹤无行语气缓和了些，没有那样的凌厉
苏梧尔突然想起伶舟栖坠入深渊里的时候，一张一翕，小声说了什么，又因为距离过远
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问起鹤无行：“伶舟栖她坠入深渊之际，说了一句，但我没听清，这样的你，也无动于衷吗？...借着你身体走这世间，除了天都冥界，其他的地方都见证过有善有恶，世间没有绝对的立场，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神性也好，人性也罢”
鹤无行和苏梧尔是意识，都知道对方心里所想，所感，心里空寂了千年再次跳动，每一次的跳动都在告诉曾经爱过东方熠，只是那样不堪的立场，只能永远寂静
苏梧尔看着无动于衷的鹤无行，左眼角的红色泪痣给鹤无行点缀着冷漠，却把冷漠慢慢的化开，化成一份柔情，等回神来，才发现自己与鹤无行的意识为一体，苏梧尔亦是鹤无行，鹤无行亦是苏梧尔，人性和神性彼此不再排斥，巨大的情感如洪水般涌来，将一阵悲楚化为泪滴
樊宁见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神明的气场压制着，头也不回就向着天上飞去，消失在天际
天上的众人已经等候多时，因为季神回归，枯死多年的神木生出绿色的枝丫，神座再度亮起，这一场景象告示着季神回归
千机看得见未来，唯独看不见能视未来的人的未来，包括自己，也是包括东方熠
通往神域的路上是九方天境上面一条通道，由金色的光芒汇成，路过的时候能看见传说中的被封在九方天境里，已眠千年的东方熠，证实传说般，一袭红衣，艳丽的面容
也许是因为拥有鲛人的血统，硕大的金色鱼尾静静地躺着，每一纹路都在说主人的高贵而优雅，即使双目闭着，但也不影响面容摄人心魄，妖艳的花纹在面容上如点缀般
鹤无行有些呼吸停滞，但没有人注意到，很快就恢复如初
千机在神域中，坐着神座，她两边的神座已经产生裂隙，有些缺角了，但作为神明与神明之间的感应，左边是时间之神的神座，右边空间之神的神座，都已经破败了
与天神左边是冥神的神座，但冥神并不在神座上，冥神座对面是水神，他们座位排列程圆盘状，除了季神的神座有些修复，其他的只是残壁断垣
水神率先祝贺：“逍遥结束了，回来了”
鹤无行皮笑肉不笑地说：“嗯，是关心苍生，本神尚有事，就与同袍再会了”
鹤无行掠过水神，一眨眼就消失原地了
鹤无行游走九方天境，九方天境是时神创造的，所以成圆盘式，若隐若现的秒针，东方熠就在中心
鹤无行走向中心，如隔一层水镜，凝望着东方熠的睡颜
鹤无行有些心不在焉：“还没醒吗？”
属于鹤无行的意识，与苏梧尔融合之后，就拥有完整的记忆，同样，情感也是完整了
鹤无行待着片刻，见镜中人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拂袖而去，前往魔域
魔域里，一道忘骨河将东方熠为主的珞暮国和北羯国分开，泾渭分明，而连着的道路就是丹荆城
此时，北羯国为主，正攻打珞暮国的要塞
一道紫色的身影如蝴蝶般翩跹，在军队里快速闪过，解决了一些爬上城墙的敌军
鹤无行在山崖看着蝶女带领下，抵挡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珞暮国的主都是栩翎城，丹荆城的南下是枫悯城，也正在处于战火，百姓已离开了
似火般的枫树，如今是硝烟立于树梢，不见鲜丽的枫叶
繁华的街道，残破的旗帜，都统统变成废墟，一些破败的房屋，风吹过，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不知是哪家的男儿，尸身遍地，有北羯军的，也有珞暮军的，都为自己的国家而战死
这一场悲壮的画面，收紧眼底，自己何尝不曾是战火里的受害者呢
鹤无行踏上月陵雪山，风雪依旧肆掠，白茫茫的雪地，掩盖了苏梧尔与伶舟栖的足迹，也埋没了记忆
魔域是黑夜，但越靠近雪山的天池，天空渐渐染上血色，走进天池，天池因冥月陵的苏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个变化被白雪悄然覆盖上
在天池里，见到了熟悉而陌生的人，那就是他的母亲芊芜
芊芜已经堕魔了，又有染上邪瘴，失去了原本的明媚灿烂，几乎癫狂般，但见到鹤无行，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芊芜抬起爬满了与东方熠相似的花纹的手，怕是一场幻觉，迟迟不敢触碰，怕惊扰了这场幻觉
鹤无行没有犹豫就抓住芊芜的手，将芊芜的手掌贴上脸颊
“真的是小鹤儿...不是幻觉”芊芜喃喃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鹤无行又贴紧了手掌，回答着：“母亲，是我”
芊芜因为离别而又重逢带来的惊喜，贴着脸颊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你长高了，母亲连你肩膀都没到，都比你爹高了“
鹤无行弯些腰，拥抱着，这一刻，鹤无行有些哽咽地喊：“母亲”
芊芜轻拍着鹤无行的背，轻声细语：“母亲在”
“母亲”
鹤无行又喊了一声，与芊芜相同的银发交织，终结千年以来的分离
芊芜错过了他的成长，鹤无行也错过了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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