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头顶上那片自缉妖司招募处院中伸出的浓荫,很好地为李北蝉遮住了天空中的烈日。
他坐在散发着清凉的小凳子上,怀中抱着那只赤红棋子罐,身前那面外观上并无丝毫奇异之处的玄色方圆就那么神异地静静悬停在虚空之中,并无一丝沉浮,给人一种凝重如渊、宠辱不惊之感。
棋子被指尖从那只赤红罐中捻出,啪啪落于枰中,落子之人手速极快,黑白棋子从罐中交替而出。
赤红棋罐和其中三百六十一颗棋子深得李北蝉喜爱,因为他并不需要费力去分辨指间棋子的黑白,当他捻出一颗黑子时,下一枚出现在他指尖的,必然会是一枚白色棋子,并不需要人去辨别。
被吃掉的棋子还会自动从棋枰上消失,回到罐中,神异非常。
几天前王老头就是被那些一次次霸占棋枰的黑色棋子给弄得疯狂起来的。
王老头喜欢执白,李北蝉只得执黑。
前两日天不亮,王老头便偷摸着将这些物件送了过来,他希望黑暗能遮掩脸上被女子挠出的深深抓痕。
但他的企图并未得逞。
卖馄饨的一向勤快的不像个人,他比王老头早到了片刻。
借着馄饨摊炉子里并不十分明亮的火光,他仍然清晰地看见了老头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新鲜伤痕。
他死死地揽腰抱住企图逃跑的老头,并告诉了老头自己心中的好奇已经燃烧起来了,老头如果不满足一个卖馄饨的可怜之人的好奇心的话,那个可怜之人便不会让他离开,直到街坊们都起床来围观。
挣扎不脱的老头屈服了。
据他所说,这是一个令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的离奇事故。
那日他输棋之后,他本以为自己闺女,那位王家大小姐那天不会回家,正蜷缩在他家那张楠木椅子上准备将就一晚的时候,就见到王家大小姐满脸羞怒地气冲冲而回,大小姐身后跟着他家中那位唯一的老仆。
老仆的步伐似乎比大小姐还要急迫些。
大小姐嘴里不停骂人,不停怒斥着:“下流!”“无耻!”之类的字眼。
老仆脸上神不守舍,口里一直不停念叨着:“好招数!”
老仆焦急地一把捅开挂在大门上的灵锁,飞奔至自己房中,怀抱着一大坨包裹着的灵石腾空而去,根本不顾身后怒极的大小姐手中灵箭疯狂射在背上,咬牙硬抗,口里痛哼而去。
禁妖城里谁都知道,妖姬楼的美人们最爱灵石。
王老头顾不上这一切,他急需向自己女儿卖弄他取得的成果,毕竟他每日辛苦摆摊终于有了收获,终于开花结果了。
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女儿跟前说道:
“乖女儿,为父多年辛苦付出,终于替你择到佳婿了,虽然那人此时是一个瞎子……”
他话未说完,脸上便招来了无数攻击,他至今仍旧十分疑惑,十分不解。
老头虽然不解,但是仍旧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给了李北蝉一张请帖,说是要邀请这位才俊参加一场宴会。
李北蝉此时怀中便揣着那张请帖,宴会将于今夜举行。
现在日头虽已偏西,但距离宴会时间还早,他还可以来上一盘棋。
他一袖挥空棋枰,正捻起一颗棋子,身前一道声音传来:
“瞎子,听说你今晚要去吃好吃的?”
李北蝉身前蹲着一个小子,十岁出头的模样。
那小子光着个脑袋,脑袋光溜溜的,似乎天生不长头发,穿着件破烂汗衫,套着条大裤衩,腰边红绳系着腰牌,赤着脚丫子,一只小手中颠弄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李北蝉轻笑一声,说道:
“小野,你放心,定会带好吃的给你。”
名叫小野的小子嘿嘿一笑:
“你是去见大小姐的,傻瞎子。”
小野自小便生长在灵碑街,外号灵碑街小爷。
他是一个野孩子,来的时候没有姓名,街坊们你家一块糕,他家一碗饭的喂大。
小野身上常年带着两枚鹅卵石。裤子口袋里藏着一块青色的,这一块是他的宝贝,他来的时候便握在手中。
平日手中握着的鹅卵石取自渠流之中,一旦有新人自桥那头而来,便是他手中石头出击之时。
但凡新进入禁妖城之人,第一件最要做的事情,便是去测灵碑测一测自己的修行潜力。
每当新人们的手掌抚上测灵碑,碑上将要显示文字的一刹那,小野手中鹅卵石便会准确地击中小桥栏杆上一处固定的地方。
那个地方因为无数次鹅卵石的击打已经变成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白色斑驳。
当鹅卵石击打到那块地方的时候,能发出最响亮的声音。
突然的响声会让测灵的新人本能地扭过脑袋,而错过碑上一闪而逝的文字。
测灵碑一生只会为你测试一次。再无第二次机会。
小野这个时候便会满面无辜地面对怒冲冲而来的新人说道:
“莫急莫急!我看见了你的潜力值……我可以告诉你呀……只需一点灵值而已……“
靠着这一门生意,小野生活得还算滋润,至少不用再靠着街坊们的善心生存下去,甚至还有余力自己交着不菲的学费,念着灵碑街牌坊侧对面的那间学堂。
小野灵碑街小爷的名声便是在那门巨大的牌坊下打出来的。
灵碑街街头立着一门巨大的青色牌坊。
两根巨大方柱支着一面古朴石匾,石匾上便写着灵碑街三个玄色大字。
方柱两侧蹲踞狰狞古兽雕像,栩栩如生,兽头上一团一团石头毛发似乎都在随风舞动。
整个牌坊包括古兽雕像通体青色,苍茫古朴。
两侧方柱之上并未悬匾,一边方柱上留着一只深深掌印,一边方柱上刻着字句,用剑斩出。
欲生事者,请滚!
相传无数不服气的高手曾到来挑战。
无数高手的犀利攻击甚至未能在牌坊与古兽上留下一丝白痕,只是扫去了些许灰尘。
所以牌坊后面这条直通小桥的三丈宽阔的青砖街道,以及街道两侧林立着的百十间青砖铺面一直便如此让人觉得清静
小爷无事之时便喜欢蹲在南面那尊古兽边上。
手里颠着鹅卵石,打量着来往行人,
每当看见想要偷溜进入街坊的鬼祟身影,手中石头便会准确而狠辣地出现在那道鬼祟的脑袋上。
小野最开始蹲在牌坊之前的时候,当他随着飞出去的鹅卵石冲出去之后。时常会鼻青脸肿地回来蹲着,有时还会身上流血地回来坐着。并不听街坊们的的絮叨,只是如此。
手里攥着满是鲜血的石头。
渐渐地,随着昼夜春秋的交替,小野手中石头越来越犀利,甚至泛起灵光。
那些鬼祟也知道了灵碑街牌坊下不光蹲着两尊刀剑都损不动丝毫的古兽,还蹲着刀剑都损不动的小子。
灵碑街愈发宁静。
灵碑街小爷来牌坊下蹲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鬼祟的身影了。
而且自己聪明地开发出了新的生意,已经可以用其它方式去报答那些总是在他受伤时唠唠叨叨的街坊们。
他来的时候还小,只记得那一夜,大雨,天上并无光亮,只是不时有雷电一闪而逝。
一帮子黑袍蒙面杀了他全家。
他手里握着块圆圆的石头,倒在牌坊下。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刚刚用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打死了一个正要将长剑再一次刺进他胸膛里的黑袍蒙面。
用的是手里的石头。
他闭起眼,心想着也许自己爹娘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自己。
他的娘亲很好看。
他爹很疼他,脑袋上不长毛,他也不长毛,他家男子都不长头发。
他只想记得这些,他甚至看见了家里百十口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他笑了,向他们伸出了手。
拉着他的手,将他抢过来的是那些街坊们。
他记得黑袍蒙面的冲了过来。
街坊们死了好多,好多。
直到那门牌坊亮起青色的光芒。
他看见黑袍们在光芒里化成了灰。
他闭起眼,紧握着手里石头,晕了过去。
只是没人知道。
他手里那块圆圆石头,是刚才他从南面那只古兽脑袋上抠下来的。
他曾经去检查过古兽的脑袋,被他抠下的那块又生了出来。
蹲在李北蝉面前的灵碑街小爷耳朵竖了起来,他叫道:
“来生意了!”
“是一个好胖好黑的老头,脑袋上戴着金冠哩。”
“咦,他没去摸石头。”
“他朝你走过来了,瞎子。”
“草,老头拔刀了。”
一个头戴金冠的黑胖老头自桥上而来,掌中凝出一柄巨大灵刀。
小爷丢出两块石头,石头疾飞而出,爆出巨大声响。
卖馄饨的扔出掌中捞勺,捞勺呼啸着射向杀气腾腾的老头。
老头嘴角轻扯,只瞪了一眼。
一块石头和一根捞勺于虚空之中爆成碎末。
老头轻咦一声。
一手接住仍旧顽强飞向自己面部的一块石头。
手上轻轻一捏,石头化为粉末。
两道身影突地窜出,向远处逃去。
两道声音传进李北蝉耳朵:
“瞎子你保重!”
一柄刀架在李北蝉脖子上,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说道:
“老夫来自第五殿,名阎罗,老夫有一女儿,名灵韵,你可认得?”
李北蝉疯狂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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