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深夜,阿濑正要去洗手间,却发现洗手间的灯亮着。阿濑在走廊拐角偷偷一看,只见苗条而高挑的菊子身穿纯白大衣,正站在镜子前面。在电灯的亮光下凝视丈夫的体液,像是在目测数量。她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眼眶周围泛着青黑色。那幅阴森的景象让阿濑不禁向后退去,随后蹑手蹑脚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菊子的猜忌心日复一日地加剧,潜意识也开始变得不正常。令人惊讶的是,与之相反,她的演技反而愈发完美。阿濑推测那也许是菊子无意识地在防御着感情的爆发吧,不过她同时也知道那只会加速菊子精神的崩溃。也许她坦白自己的嫉妒心,盘问丈夫,和他扭打,大吵大闹、哭天号地的做法反而更好吧。阿濑虽然这样想,但她也知道菊子做不出这种事。
新三完全不知道菊子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以为妻子对自己的出轨行为一无所知,又开始耽溺于和多摩子这个新情人的厮混。以前多少还知道小心消除证据,现在也只是敷衍了事。
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对菊子每晚的精心打扮以及近乎虚假般的演技嗤之以鼻了,就连和明子的厮混也已经不再让他感到新鲜。学者的自私显露出来,新三关心的只有自己在大学的地位、在做的研究,以及自己的私生活。他对其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大约是对学生时代禁欲的反弹吧,以及年纪轻轻就当上副教授的强烈满足感与自负,让他的超我无限缩小后退,所以在他的意识里也完全看不到任何类似罪恶感的东西。
和他们夫妻一同吃饭的阿濑愈发感到难熬。
(找到新的女人了吧。)
(多摩子好多了。)(这个蠢女人,都是演技。)(想和我维持关系。)
(有一回把带着口红印的衬衫摊在床上。)(故意放的吗?)(故意让我知道。)(他发现了吗?)(他打算干什么?)(故意装不知道。)(不要。)(他会更任性。)(让人讨厌。)(故意挑三拣四。)
(多摩子比明子单纯。)(没有心机。)(不是演戏,是真的全身心投入。)
(夫妻生活的裂痕。)(婚姻生活的裂痕。)(可是……)(不能离婚。)(自己的地位、大学的地位、私生活混乱对晋升的影响……)(他都计算好了。)(算准了。)
(这个蠢货,装圣洁、装高雅、装贤妻良母。)(拿我当小孩子对待。)(一点都不知道我的研究有多重要。)
(这年头的小女生……)(随随便便。)(抢别人的老公。)(太无耻了。)对于未曾谋面的女人,菊子心中的憎恶突然燃烧起来,刹那间连握筷子的手都在颤抖。她急忙换上微笑的表情望向丈夫,柔声问:“要不要加点汤?”(杀……)
“嗯,加一点吧。”(怎么回事?这个样子……)
“娜娜,再把汤热一下。”(杀吗?)(裂痕……)
“好的。”
“嗯,给。”(不能离婚。)(反正已经暴露了,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针对我的……)(这是卖弄他的偷情。)
(昨天晚上也要,今天晚上也要。)(那个气味……)(头痛,胸闷。)(所以说,知识分子毫无新鲜感。)(上年纪了。)(老女人了。)
(当场杀了。)(两个人都杀。)(裂痕……)(新闻……)(报道……)
(多摩子的年轻……)(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值得去爱。)(是的。)(可惜……)
自己来到这一家的时机真是差到极点了,阿濑想。有时候她新到一户人家的时候,刚好就是夫妻间的危机急速逼近的时期。我的运气太糟糕了,阿濑再一次这么想。
阿濑来到根岸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菊子为了将满周岁的孩子带给自己的父母看看,抽了一天回娘家。
那天下午新三去了大学,家里只剩下阿濑一个人。她干完了大扫除,又把衣服洗了,然后怀着忐忑的心情潜入了新三的书房。
二十平方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四面都是书架,只露出了门和窗户。书从地板堆到了天花板,其中大部分是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很多书直接就堆在木地板以及面朝内院的窗户边上的大桌子上,其中还有十几本书摊开了叠在一起,却并不显得杂乱。就连没怎么接触过学者的阿濑也很快明白了,这是经过认真整理的。
一半以上的书籍都是外文书,而且大部分好像都是德语的。英语书多数都是新书,收在书架的一侧。这其中也有阿濑读过的莱茵和索尔等人的超心理学著作,这让她的心跳不禁又加快了一些。
她不会德语,所以试着抽出几本放在莱茵新作旁的英语著作。阿濑一边抱怨自己贫瘠的高中英语水平,一边艰难地阅读。结果,她发现其中两本是ESP(超感官知觉)的实验报告。根岸新三也曾经研究过超心理学吗?阿濑想。在书的余白处所写的字明显是新三的笔迹,还用红铅笔画了线,在新书书架中也有日本人写的超心理学通俗读物。
现在的新三并没有做超心理相关的研究,看看他摊在桌上的书籍和资料就一目了然了。即便如此,阿濑还是无法拂去心中的不安。
阿濑继续查看书架,在摆放文件和剪报的书架中认出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上面写着“Psiability”。阿濑立刻冲过去把它抽出来翻看,她知道Psiability就是ESP能力。
那是测量一般人ESP能力的实验卡文件夹,其中存放着大约一百名受试者的实验结果,应该都是随机挑选的,犹如病历般的卡片都被夹在一起。从日期判断,可以确定新三在研究生时代做过ESP研究。随后,阿濑在那些卡片中找到了她父亲的名字。她父亲也是受试者之一。
火田精一郎。
阿濑大为震惊。
虽然无法回想起具体的人物,但是新三至今还能在一百多个人中记起父亲的姓氏。从这一点上判断,父亲在受试者中必定具有相当显著的特异能力。
卡片上复杂地写着数字和各种记号,阿濑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然而将这张卡片就这样放回原处,却令她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
就在这时候——仿佛要加剧阿濑的不安似的——厨房的电话响了。
阿濑犹豫了一下。如果把文件夹摊在原处去接电话,新三也许会回来,那样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进入书房的机会了。阿濑抽出卡片,合上文件夹,把它按原位放回书架后走出了书房。
电话是菊子打来的。她问过新三有没有从大学回来之后,又说自己会晚点回来,然后将晚饭的内容仔仔细细吩咐给阿濑听。
这个时候新三还没回来的话,恐怕他又在过菊子所谓的“畜生时间”。虽然在电话里读不到菊子的想法,不过她心中一定在盘算:既然这样,那么自己就算回来晚一点也没关系。
挂下电话后,阿濑茫然地打量自己手中的卡片。不好,她想。刚才她来不及解开文件夹的夹子,直接把卡片扯了下来——卡上的孔扯断了,无法恢复原状了。如果新三想起了阿濑的父亲,又看到文件夹里卡片脱落的样子,首先就会怀疑阿濑的吧。也许他会盘问阿濑隐瞒了什么。
话虽如此,把破损的卡片放回文件夹却更加危险——卡片被人扯下来过的样子更容易被发现。新三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盘问自己,就有可能发现自己的超能力。阿濑想到这一点就不禁颤抖,连站都站不住了。她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后悔得恨不得跺脚。
至今为止她想象过各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最坏状况,现在这些可怕的景象纷纷掠过脑海。自己站在实验台上,被学者团团围住,沐浴着怀疑的视线,被问各种问题;许多人都认识了自己,在背后指指戳戳。所有这一切都是长久以来纠缠着阿濑的恐惧,自从她明白自己的能力一旦暴露就会身败名裂之后,这些恐惧就从没有离开过她。所以现在仅仅想到这些景象也许会变成现实,她便吓得牙齿咯咯打战。
在她的想象中,无论怎样的时代,“异端分子”最终的下场都是一样的。她将被所有“普通人”憎恨、畏惧、厌恶,发展到最后,就算不会被判死刑,恐怕也会被解剖、被观赏、被隔离。对于阿濑而言,这些比死刑更可怕。然而这绝非杞人忧天。就算按照常识考虑,人类怎么会容许具有超越人类能力的生命混在自己的社会中呢?
阿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知所措地在房间里乱转。转到最后,她终于想起应该把手上的卡片烧掉。可就在这时候,玄关的门铃响了。阿濑提高意识的感应力,发现站在门外的是新三。
(回来得这么早。)阿濑惊慌失措,把卡片折小后藏到客房的墙缝里。她小跑向玄关,一边跑一边拍自己的脸颊——她知道自己的脸色恐怕是煞白的。
新三打开门后锐利地瞥了阿濑一眼。阿濑窥探新三的内心,不禁发出了无声的惨叫——他已经想起了“火田精一郎”这个人。
(这个女孩是他的孩子吧?)(赶紧做实验。)(Psiability的遗传……)(应该有实验卡。)(书房里有文件夹,去查一下。)新三一边脱鞋一边对阿濑说:“你的父亲是武部造纸的总务部长火田先生吧?”
“是的。”阿濑听天由命般的回答。她知道新三已经调查过自己的身世了,含糊其词只会更加危险。
“有点事要和你说,”他又看了看阿濑的脸,“来书房吧。”
“那个……”阿濑明知道没用,还是略显犹豫地回答,“夫人吩咐我要去买菜做饭。”
“那些事情先不用管,”新三皱起眉头,(搞清楚我才是这家的主人。)“我有很重要的事,你马上过来。”他用了命令的口气。(菊子这家伙,连在女佣面前都把我说成了傻子。)
逃不过去了,阿濑想。她只好点点头。“是,那我给您泡杯茶送过去。”
“嗯。”新三没换衣服,直接去了书房。
阿濑从墙缝里拿出卡片,在厨房的煤气灶上烧掉——至少自己扯下来的证据要消灭掉。她飞速思考:现在赶紧收拾行李逃走吗?不,不行,太可疑了,总归会被找到的。先弄清楚新三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再决定如何行动吧。
阿濑端着茶杯走到书房附近,她想,重刑嫌疑犯进入警察审讯室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果然,新三拿出了那个文件夹,一边翻卡片一边频频扭头。(奇怪啊,那张卡片不见了。)(难道当作特殊案例交给桦岛教授了?)(就算交出去了,应该也有记录的。)
桦岛教授是新三研究生时代的导师,对超心理学非常感兴趣。那位教授五年前猝死了,这对于阿濑而言是幸运的。她发现新三并没有立刻把卡片遗失的情况和自己关联到一起,这多少让她放了点心。她一边努力读取新三的意识中逐一浮现的内容,一边等待他的问话。
“唔,坐在那儿吧。”新三让阿濑坐到一张小圆椅子上,自己在桌子前面的不锈钢扶手椅上坐下,迅速开始了提问,“你父亲还好吧?”(武部造纸的总务部长的独生女,为什么会来做女佣呢?)
“过世了。”阿濑回答。新三明知她父亲死了,却故意这么问,是想看她的反应。阿濑面无表情地说:“就在前年,我高中毕业的前一年。”
“哦,挺遗憾的。”(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张卡片找到。)
“您认识我父亲?”趁着对方提问的间隙,阿濑想,不如我来问问题,更容易掌握情况吧。
“嗯,认识。今天在大学想起来了。”有位研究生时代的朋友前来大学拜访他,聊天中新三想起了“火田精一郎”,给阿濑的介绍人打了电话,确认了她父亲的名字。“你父亲以前曾经参加过我们的研究。对你来说大概有点难度,那是心理学的实验。他接受了ESP卡片的测试。”(非常好的成绩。)(桦岛教授也很吃惊。)(所以记得这个姓。)
果然如此,阿濑想。她立刻又思考下一个问题:必须避免新三问自己为什么会做住家女佣,死也不能说自己是怕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能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七年前吧。”(为什么总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我都没办法问了。)(这样顺序就反了。)
当年,心理学研究室旁边就是武部造纸的大楼,于是让他们的员工做了测试。阿濑从新三的心里读到了这些原委。父亲也是受试者中的一个。恐怕父亲有一半是因为觉得实验有趣才参加的吧。他应该做梦也没想到这会给独生女阿濑带来怎样的灾难。
新三急着给阿濑做ESP实验。如果阿濑再问下去,他大概会暴露出学者特有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而大发雷霆吧。
“你父亲有特殊的能力啊,”阿濑沉默之后,新三开始说话,“大家都很惊讶。后来还想请他再做一些实验,但毕竟是总务部长,太忙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连我都忘了。”其实实验中止的原因是桦岛教授的猝死。“无论如何,火田先生的过世实在太令人遗憾了。那么,你听你父亲说起过那个实验吗?”
“是的,听说过。”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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