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阴郁、令人沮丧的沉默！
这个沉默最后由陈烨打破，为了压抑激动的情绪，他的声音不由得打战。他说：“既然我们无法借由新的命令提高第二法则的电位，反其道而行怎么样？假如我们增加危险的程度，就会提升第三法则的电位，这样便能驱使它回头。”
南佑转向他，等于提出一个无声的问题。“你想想看，”陈烨谨慎地解释，“要驱使它挣脱这个回路，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增加它周围的一氧化碳浓度。嗯，矿站里有一间完善的分析实验室。”
“自然的事。”南佑表示同意，“这是个采矿站。”
“好的。那里一定有许多磅的草酸，沉淀钙用的。”
“太空啊！陈烨，你是个天才。”
“是啊——是啊。”陈烨不亢不卑地承认，“我只不过刚好记得，草酸遇热会分解成二氧化碳、水，以及令人难忘的一氧化碳。大学化学，你知道的。”
南佑站了起来。
在起身前，他已经唤起其中一个机器人。
用的办法很简单，只是使劲一敲机器人的大腿。
“嘿，”他叫道，“你能投球吗？”
“啊，主人？”
“算了。”南佑见那机器人的迟钝脑袋。然后，他抓起一块砖大小的岩石。“拿着，”他说，“把它投到那个弯弯曲曲的裂缝正后方，缩向那片蓝色的晶体。你看到没有？”
陈烨拉拉他的肩膀。
“太远了，几乎在半英里外。”
“安静。”南佑答道，“这是在水星重力场中，由一条钢臂所进行的投掷。”
这时，机器人的眼睛正在用机械性准确的立体视觉测量着距离。
他的手臂掂了掂投射体的重量，便开始向后伸。
在黑暗中，他的一举一动完全不可见，但在他挪动身躯之际，突然出现一声巨响。
几秒钟后，那块岩石如黑影般飞到阳光下。没有空气阻力使它减速，也没有强风令它偏向——当它砸向地面时，溅起的晶体正好来自那片“蓝色区域”。
陈烨高兴得呱呱叫，又大声喊道：“我们回去拿草酸吧，南佑。”在返回隧道的半途，正当他们钻进那个残破的亭站时，南佑绷着脸说：“自从我们来追搭利，遇见这个机器人就一直徘徊在硒矿池的这一侧。你注意到没有？”
“有。”
“我也很想知道它想干嘛？！”
数小时后他们又回到原地，带着几瓶各三公升的白色化学物质，以及两张拉长的脸。
因为光电池组的耗损速率比预期中更快。
两人怀着严肃的目的，默默地驾着机器人来到阳光下，朝向等在那里的搭利前进。
搭利向他们慢慢跑来。
“我们又碰面了。”
陈烨喃喃道，“南佑，你看它的脚。”
“我注意到了。”那是一句低沉而忧虑的回答，“如果我们不赶紧行动，一氧化碳迟早会毁掉它。”
现在他们小心翼翼地凑近，几乎可算蹑手蹑脚，以免吓跑这个彻底失去理智的搭机器人。
当然，陈烨距离目标还是太远，无法看得真切，但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可以发誓，那个精神失常的叫搭利机器人正准备开溜。
“发射吧，”南佑喘着气说，“数到三！两只钢臂向后伸，再同时向前挥动。
两个玻璃瓶立刻打着转，沿着两条又高又长的平行弧线飞出去；在不可思议的灼热阳光下，像是两颗闪闪发亮的钻石。
在两下无声的爆裂中，它们在搭利正后方砸得粉碎，草酸粉末随即有如灰尘般飞扬。在水星阳光的高热照射下，陈烨知道，它会像苏打水一样起泡。
搭利转身望去，然后慢慢退开——也慢慢加快速度。
前后有十五秒的时间，他踏着不稳的步伐，一蹦一跳地对准两人奔去。
南佑一下子没听清楚机器人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听到一句，似乎像是：“来了？来了。”
他转过头去说：“退回峭壁去，陈烨。”
他已经挣脱回路，现在他会接受命令了。
他们的坐骑迈着缓慢而单调的步伐，蹒跚地带他们回到阴暗处。
直到他们进入阴影，突然被一阵凉爽的感觉包围，陈烨才回头瞧了瞧。“南佑！”
南佑回头一看，几乎要失声尖叫。
搭利现在放慢速度——变得非常慢——方向却刚好相反。
它正在挪移，挪回原先的回路，而且速度逐渐增加。
在双筒望远镜中，他看来极其接近，却是可望而不可及。
陈烨狂乱地喊道：“抓它！”同时驱策他的机器人上路，南佑却把他叫回来。
“你抓不到他，陈烨——没有用的。”他在机器人的肩头上坐立不安，又一筹莫展地握紧拳头，“见鬼了，为什么我在一切结束后五秒钟才明白过来？陈烨，我们浪费了好几小时。”
“我们需要更多的草酸，”陈烨顽固地断言，“这次的浓度不够高。”“就算七吨也不够—一而且即使够，我们也没时间准备，一氧化碳正在腐蚀他。
南佑，你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吗？”
南佑冷冷地说：“看不出。”
“我们只是在建立一个新的平衡。当我们制造出更多的一氧化碳，提底第三法则电位时，他就向后退，直到重新处于平衡状态——而当一氧化碳康散后，他又向前移动，再度达到原先的平衡。”
陈烨的声音听来悲惨无比。“又是转圈圈的老套。我们可以推推第二法则，拉拉第三法则，到头来却一事无成一—顶多只能改变平衡的位置。我们一定要跳出这两条法则。”说完，他推了推胯下的机器人，凑近南佑，两人变成面对面坐着，成了黑暗中两个模糊的阴影。他悄声道：“南佑！”“这就是结局吗？”
南佑硬邦邦地说，“我想我们该走回矿站，等着电池组报销。”。
陈烨，”南佑郑重地再度唤道，“我们一定得抓回机器人。”
“我知道。”
“陈烨，”南佑又叫了他一声，犹豫一会儿后才继续说，“第一法则总是存在的。我想到过——早想到了——但那是走投无路的办法。”
陈烨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又有了生气。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好吧。根据第一法则，机器人不能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第二和第三法则不能和它抗衡，陈烨，绝对不能。”
“即使当机器人成了半个疯……唉，你自己也知道。”
“这是我们必须冒的险。”
“少废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走出去，看看第一法则会起什么作用。假如它不能打破那个平衡，那就管他妈的——只不过是现在和三四天后的差别。”“慢着，南佑。别忘了人类也有行为法则，你不能就这么走出去。想个抽签的方式，让我也有个机会。”
“好吧。看谁先算出十四的立方。”然后，他几乎立刻说，“二千七百四十四。”
陈烨觉得他的机器人被南佑的坐骑突然推了一把，接着陈烨便进入阳光下。
张开嘴巴想要大叫，又“咔嗒”一声闭了起来。这该死的笨蛋当然是预先算出了十四的立方，而且还是故意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太阳比先前更为炎热，陈烨觉得背部的腰际一阵奇痒。
或许是想象吧，却也可能是硬辐射已经开始渗透绝热太空衣。
机器人正望着他，但没有拿小刚的疯话当欢迎词。
这点真要感谢上帝！可是他却不敢靠得太近。
当机器人开始后退，谨慎地一次退一步时，南佑还在三百码外。
他马上停住，从机器人的肩头跳下来，落到晶状的地面，带起轻微的响声与四散纷飞的碎片。
他改以步行前进，但地面多砂砾，走起来很滑，弱重力场更使得他寸步难行。
此外，他的脚底还被烫得又痛又痒。
他转过头去，向峭壁的黑暗阴影望了一眼，心里明白他已经走得太远，不可能再回头——无论是自己走回去，还是借助于那个古董机器人。
现在非这个机器人不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这种想法令他感到胸部郁闷。
够远了！他停了下来。
“机器人，”他叫道，“机器人！”面前这个光润的新式机器人犹豫了一下。
他停住后退的脚步，不久却又开始后退。
陈烨试图在声音中加入恳求的语气，却发觉并不需要如何假装。
机器人，我一定得回到阴暗处，否则会把我晒死。
这是生死关头，机器人，我需要你。
机器人向前走出一步，随即驻足。
他开了口，但一听便发出呻吟，因为他说的是：“当你头痛欲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声音至此逐渐消失。
基于某种原因，陈烨竟抽空喃喃道：“真招数啊。”热得像是置身烤炉！他眼角瞄到一点动静，昏沉沉地转头望去，随即惊讶无比地瞪大眼睛。
因为他骑来的那个巨型机器人正在移动——朝他自己移动，虽然没有人骑在他身上。那机器人还说：“对不起，主人。
没有主人在我身上，我本来一定不得走动，可是你身处险境。
当然，第一法则电位高于一切。
但是他可不要那个笨拙的古董，他要速必敌。
他一面避开，一面疯狂地摆手。
我命令你别过来，我命令你停下来！
根本没有用，谁也无法战胜第一法则电位。那机器人蠢蠢地说：人，你身处险境。”
陈烨绝望地环顾四周。
他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头脑热得发昏，吸人的气像是一团火，周围的地面则成了闪烁的光雾。
他最后一次以绝望的声音大叫：“机器人！我快死了，他妈的！你在哪里？速机器人，我需要你。”
他仍在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一心只想躲避那个他不想要的巨型机器人。
突然间，他感到几根钢铁手指抓住他的手臂，耳中则响起一个忧心且充满款意的金属嗓音。“老天爷，老板，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又在做什么………我脑中一团很乱……”“别管啦，”
陈烨无力地喃喃道，“带我到峭壁的阴暗处——赶快！”他最后的感觉是被抱到半空中，以及迅速的运动与火热的高温，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他醒来的时候，南佑正俯身望着他，脸上带着焦虑的笑容。
“你还好吗，陈烨？”
“很好！”他答道，“机器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
我刚才派他到另一个硒矿池去——这回命令他不计一切代价取回硒来。
他只用了四十二分零三秒，我测了时间。
为了转圈圈的事，他直到现在还道歉不已。他不敢来到你面前，生怕你会骂他一顿。”“把他拖来，”陈烨说道，“那不是他的错。”他伸出一只手，抓住机器人的金属爪子，“没事了，机器人。”然后，他又对南佑说：“你知道吗，南佑，我正在想……”
“什么！”
“这个嘛……”他抹了抹脸，空气是如此凉爽宜人，“你可知道，等我们让这里一切就绪，机器人也通过实地测试后，他们要送我们到一个太空站……”
“不会的！”
“会的！至少在我们出发前，冯娜小姐是这么告诉我的。
当时我是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准备抗拒这整个主意。”
“抗拒？”南佑叫道，“可是……”
“我知道，现在我却不在乎了。
摄氏零下二百七十三度，难道不会很舒服吗？”
“太空站，”南佑说。
不过在去太空战之前前，我想尽办法找到搭利，也不会扔下它离开这里。
陈烨沉默的点点头，经过这个月的调查，矿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机器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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