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在绝对力量面前,她们太渺小了。
苟存百十年,够了。
小女孩侧头,打量着陆习玉,他站在庞大的蛛网阵法之中,普普通通的模样,却长着一双十分凌厉,会吃人的眼睛。
小女孩心惧长叹,认命般闭了眼。
今日便是她们灰飞烟灭的死期么?
无人疼爱,六亲缘浅。
家不容我们!国不容我们!天不容我们!
呵。也好,这样也好。
“大人。”小女孩缓缓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
她轻轻开口,稚嫩的童音里带着乞求:“这位大人,附近城内失踪之事,是我所做,她们全是听我指使。我愿受惩!求大人留她们往生!”
小女孩所说的[她们],就是塔底的小小白骨们了。
陆习玉看着小女孩可怜巴巴的模样,放下掩着鼻的衣袖,随手往下丢了个法决,清理了虫蟞。
聚集的魂魄分散,层层白骨们也不再有动作,咕噜噜的滚落在干净的地面、台阶、窗棂上挤在一起,静悄悄的听着小女孩说话。
“她们很多都太小太小,有的连父母都未曾相见,就被扔进这不见天日的高塔内。”小女孩口中说着她们,仿佛也诉说着她自己。声音开始变得空荡沙哑,像是呼喊了许多天之后,喉部充血的症状:“她们也想重入轮回,可是大人,她们的父母在决定丢弃她们的时候,都去国师府求了符纸,当晚就喂她们了符水,以血结咒,镇压她们,锁住她们的灵魂,不让她们入冥府啊!她们那么小,如何能活!”
小女孩双目通红,见陆习玉依旧站在原处,并未对她动手,心中便抱了一丝侥幸。
她松了口气,接着道:“前些日子,有人在塔下加固了原本的阵法,随后又有婴孩被丢进来,这孩子身上裹着皇家经幡咒文,那套包袱还伤了我们许多骨头。”小女孩张开没被蛛网捆着的手掌,干枯的掌心上有明显的灼伤,翻出几条断裂的青筋。
“后来我夜游寻物时在城中听闻,得知她是前不久故去王妃的孩子,他们为了镇压我们,拿皇室血亲做了活祭。我观她身上咒文并非只有镇压我们的用途,好似还有些别的什么,我读不懂。”
陆习玉顺着小女孩的眼神看向自己手中的红木盒,金线织就的包裹早染成了暗红色,里头这发白泛青的小婴儿,看起来也没断气多久。
小女孩收回眼神,仰着头苦笑:“她不会哭,一直咳嗽,没有半点声音,我才发现她是被毒哑了扔进来的。我这里没有干净的水源,没法清洗她身上的血污。只好把她抱起来,先安置在我休憩的画像前,每天渡给她魂力续命。她好小一团,我很想救她,我尽了全力,我......我还是没能让她活下来。她身上的咒文太重,我实在解不开。现在,我连她的魂魄找不到。”小女孩说着说着,情绪有些崩溃。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变成的鬼修,只知道自从她被困在这座塔内百十年来,她一直不停消耗自己的魂力,救下无数婴孩游魂。
她淋过雨,她想为她们撑伞。
她救她们,同样在救赎自己。
唯独这次,明明包袱里的婴儿躯体尚有余温,眼睁睁看着这小小团子断了气,可却如何都寻不到她的魂。
“大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我们生来是女子!就对待我们连牲畜都不如!生身父母害我们性命,还要我们永不超生!这里的每一具白骨,都被镇压之术所害。我......我尽力了!我......我真的,尽力了。我救不了她们,只能让她们以魂体留在此处,年复一年。”小女孩绝望声音飘在塔内每个角落,越来越小。
地上白骨咕噜噜滚动,也似孩童哭泣。
如果孩子的出生只是为了继承人们的无能、贫穷、愚昧,那又有何意义?本就是蝼蚁,还要自相残杀,手刃骨肉。
人一字啊,可叹。
陆习玉隔空松了束缚着小女孩的蛛网,问她:“消失的人呢?”
这里毫无活人生机,只怕民众早已凶多吉少。
“我需要养料维持鬼身。”小女孩揉捏着自己手上翻出的筋骨,道:“我已送他们入轮回,没有痛苦。”
陆习玉了然,他猜测的没错。
小女孩想保住这数十万婴魂,需要凝结足够多的鬼气。
引生人魂炼制以修习鬼术,是最快的办法。
想来,那最塔底的虫蟞就是用来处理用完的废骨和肉的了。
孑然一身,无师自通。
陆习玉反倒眼睛一亮,心想这小娃娃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堪用。
他忽地提高半度音调,十分威严。朗声试探道:“如此,我要你下十九罗狱,火刑百年。而后自废鬼身,散于天地间,再无你。如何?”
小女孩猛地抬头。
她毫不犹豫便脱口而出:“我应!我应大人!只求大人放过她们!”
她作势将鬼身内剩余不多的魂力铺向塔下堆积成山的小小白骨们,拢成一个保护阵。虽然知道她自己这是垂死挣扎,也想为这些可怜孩子们尽最后一点力量。
这小娃娃不卑不亢的样子,令他愉悦。
他把手中的红木盒往旁边蛛网上一抛,脚下起势,阵法金光乍时耀眼。
陆习双手挽决,轻念法咒,塔内狂风大作,赤金长发飞舞。
所有白骨被那股旋风绞碎,在半空中吹成骨灰。
同时,在塔底中央划开一条裂缝。
漫漫骨灰在小女孩身边打了个圈,似是不舍,可又拧不过术法,随后全部没入裂缝之中。
陆习玉一手凌空书出信符,将往生符文打入地下。
清叱一声:“收执位!去!”
告知鬼司因果,禹化国二十九年冬月廿六卯时三刻,现将数十万游魂婴鬼度送往生,此事由我陆习玉担下。
对于陆习玉这种修炼疯子,逆天改命也不放在心上。
况且这番功德,地府求之不得。
见怪不怪。
风止。
塔内恢复了原本模样,连破旧的墙皮都变得干干净净。
陆习玉布下的蛛网留在这座塔内,化作金丝塔顶。
有一缕游魂仍不肯走,是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因着想保护白骨们,耗尽鬼气魂力,垂着头,提不起一点力气。
之前破破烂烂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整洁,浅粉色小罗裙甚是可爱,生前家境应是不差。
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断了气的婴孩,是刚才在往生决风乱时抱走的,木盒早碎成了渣滓。
他倒是忘了,或者说他从不在意是否多一个少一个人命,而且,这也不是活人。
陆习玉撤了脚下阵法,赤金色发丝乖顺的落在肩后,如同云锦绸缎。他理了理衣袖,踩着银丝云纹靴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走到那处壁龛旁,问她:“可还有遗愿未了?”
小女孩抱紧婴孩,摇头:“没有。”
“你小小女娃,心怀清明大义,手段狠辣利落,若是投生,必做帝王将相。”陆习玉望进她眼睛里,弯身去捏了捏她怀里小尸体的脸颊。
他一句一顿,少有的耐心,明里暗里的向小女孩透露她的转世命途,看得出来,他欣赏这个小女孩。
“我不喜男子,也不想再投生人家。”一听到投生二字,小女孩满脸上写着疲累。
望着直起身的陆习玉,她忽然又觉说的不对,怕他误会,枯瘦的小手连连摇摆,发觉抱着婴孩不方便,又赶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是说我不喜欢做男子,不是说男子不好......”
陆习玉了然,摩挲着戒子,金丝蛛网的塔顶金光染得他现在这张皮囊温柔了起来。
“如此,你便留在塔中修炼吧。”
小女孩又惊又喜,福至心灵,立即改口:“恩人!您是说我......”眼前这人竟能做得了主?
小女孩并不知道陆习玉签下的往生信符中,莫说留她在凡间界,就算再造几番大事也绰绰有余。
陆习玉只淡淡道:“今后你就留在这一方禹化国土中做个鬼修,凡是心术不正害人夺命者,尤其虐女弃女杀女者,若是国法不惩处的,便一律由你施以报应。而其惩之规,亦由你来定。”
言毕,陆习玉弹指从戒子之中飘下一丝裹着无上鬼道心法的金光,一瞬钻入小女孩双眼,传入脑海中。小女孩的眼睛里裹着金光,等金光消失,瞳孔变为淡金色。
“......”小女孩还未从惊喜中回神,又是一脸不可置信。
“关于禹化国皇室和国师之流,你自己看着办。”
如此权力,眼前这人莫不是地府判官?还是哪位真仙临世?小女孩震惊之余,魂体飘荡无法跪下谢恩,赶忙俯身腾出一点空隙,双手握起子午诀连连拜谢:“谢恩人!洛赢定不负恩人所待!”
“洛赢,好。”
天色渐亮了,冬日的太阳总是要比往常挂得高。
陆习玉召来一匹白马,打算把这婴孩尸身顺路带回王府。
洛赢几乎用尽修为,累累伤痕才保的这孩子一个囫囵身,临到天亮之时央求陆习玉,将她带回王府好生安葬,也算落个好因。
陆习玉看重洛赢,举手之劳也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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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洛赢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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