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老季，一个生活在北宋的普普通通的江南农民。虽然人们都叫他老季，但是其实他才三十出头。不过因为他总是在地里忙活，所以无论是脸还是手都总被太阳照射，除此之外，他见人总是喜欢憨憨的笑，因此他看上去显得老。
话说这老季三十出头，居然还是个单身汉。虽然本朝的大文学家司马光曾说过：“男不过三十,女不过二十耳,过此则为失时矣。”然而在这穷乡僻壤，三十岁未娶一定会被村里人笑话。然而老季并不在意，毕竟自己身不满五尺半，大字不识一个，也出不起聘礼钱，又有那个女子会瞧得上他呢？“还好村里也不是没有像我一样的单身汉。”他每次被其他人嘲笑时总是这样想着，唯有这样想，他才能继续充满力量地耕作。
老季也并不是没有对女人心动过。自从村头的苏寡妇丈夫去世后，他总是会去她家帮忙。苏寡妇虽然会接受他的好意，但是好像对他的态度并不友善。村里人总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老季挑着担子去田里耕作，而苏寡妇则在远处骂他收麦子收的得慢。老季也不生气，任凭她骂，脸上还一直笑呵呵的。
“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干活了！”
“那我做什么才能再来你家干活呢！”
“除非......除非你给我带一匹城里的好绸子！”
老季又一次被苏寡妇轰走。回去的路上他犯了愁，今年虽然说是丰年，可是官家的赋税并没有减少，加上这几年蔡太师大兴花石纲，他们这种农民能不破产就算是好事了。他哪有钱给苏寡妇买好绸子啊！
“苏寡妇就是利用你而已！”村里有好事者嘲讽老季道。
“胡......胡说......她怎么不问你要绸子啊！”老季回击道。
“那我问你你自己地里的麦子收了吗？你这是等着地主把田收回去还是等着官兵抓你去服劳役啊。”好事者不依不饶的说道。
老季听到这话猛的一惊，也不答复，连忙朝自家的田走去。接下来接连好多天，老季都是日夜劳作，即便他的皮肤已然被晒裂，即便他的腿脚已经有些难以支持自己的身体，他依旧在劳作。经过多日高强度的劳动，他应该是能勉强交上夏税了。
可是正当他好不容易闲下来偷偷去看苏寡妇时，居然见到了老郎。老郎也是他们村的人，三十好几了也没有娶个媳妇。老郎平时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没钱的时候就去城里干些杂活。由于总是在城里干活，他的见识自然要高出老季许多。加上老郎人长得还算周正，又善于讨女人欢心，因此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城里的青楼他都极其受欢迎。
老季看到正和苏寡妇搂搂抱抱的老郎，心里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老季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只见苏寡妇从柜子里掏出一串钱递给老郎。老郎立刻笑的合不拢嘴，用力的抱了一下苏寡妇，然后似乎又和苏寡妇说了一些什么，苏寡妇突然就变得娇羞起来。后面两人拉拉扯扯了一会儿，老郎便拿着钱走了。
“这狗东西一定又是和人斗鸡输了钱，所以来问苏寡妇借钱！”老季很轻易的看透了这一切，因为这不是老郎第一次这么干了。老季此时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想骂人却又有些懵。一定是因为我没有钱，不然能让这狗东西靠近她？老季心里暗暗想到。
其实老季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佃农的。他小时候听他早逝的爹说过其实他们家以前是有地的，结果突然来了个什么“青苗法”，强迫他们家借贷，本来他们家交的赋税只是勉强足够，这下不得不变卖部分田地。结果后来又搞了个什么“元祐更化”，又恰逢灾年，地主们趁机兼并他们家的土地，于是他们家就变成了佃农。
可是就算老季祖上再怎么阔，他现在都还是个佃农，他想要钱，可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到钱，于是他便找村里少有的读书人王秀才请教。
“王秀才，你说我怎么才能赚很多很多的钱啊？”老季用请教的语气问道。
王秀才笑了笑：“这还不简单！读书啊！只要你读了书，当了大官，那银子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汴京城里的大官那可是天天吃山珍海味哩！”
老季突然邹起眉头问道：“那你读了书，为什么没有当上大官呢？”
王秀才一时无法开口，急得又羞又恼。他发现他居然被这种山野村夫给难住了。于是他想了半天，回答道：“我那是......科举没有过。可能是因为......我爹只送我上过冬学，比不过城里那些上过官学的......”
见王秀才支支吾吾的辩解，老季也不想深究，于是又问道:“那我朝最厉害的读书人是谁啊？”
此时刚刚还在支支吾吾的王秀才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声音高昂的说道：“那必然是我朝的大才子苏东坡啊！东坡先生二十一岁就中了进士，年少成名，还写了不少精妙绝伦的文章，堪称本朝读书人之首了！”
“那东坡先生的爹是谁？他是干什么的？”老季继续问道。
“东坡先生的父亲是苏洵先生啊。他也是大才子。”王秀才显然被老季的问题给整糊涂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那苏洵的爹是谁呢？他又是干什么的呢？”老季又好奇地问道。
“苏洵先生的父亲好像是苏序先生，应该是个官员。”王秀才虽然不解依旧耐心地答到。
“我懂了！”老季似乎如醍醐灌顶一般，拍着手高兴地走了。只剩下王秀才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要说老季理解了什么，其实说起来也可笑。他觉得苏轼成为厉害的读书人的原因是他爸爸也是个厉害的读书人，王秀才能上学的原因是因为他爸爸也上过学，那么这样看来，他爸爸是农民，所以他也是农民。老季越这么想，内心越是开心。从前他认为自己当农民是因为命不好，偶尔会怨天尤人。而现在他觉得一切都是这么合理，自己天生是个农民，那就应该干农民该干的活。至于苏寡妇的绸子嘛，只能等官家的税少一点再说了。
往后的日子老季便依旧勤勤恳恳劳作，呆呆的他竟也真的没有去找苏寡妇，只是偶尔在经过苏寡妇屋子的时候稍微驻足观望一下，好几次他都能看到苏寡妇和老郎在搂搂抱抱。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宣和三年。
“老季，听说了吗，歙县出了个圣公。他头戴红巾，说跟着他不用交多少税，还有不少钱拿哩！咱们县也响应了，听说城里在招新兵哩。”一个村民将方腊起义的消息告诉老季。
老季一听这消息高兴坏了。跟着圣公有钱拿，那自己岂不是可以给苏寡妇买绸子了嘛！想到这里老季便十分激动，并且开始准备收拾细软进城当兵。临走前他本想找苏寡妇说说话，可是他答应了她买了绸子再来找她，他不能出尔反尔。他本想写封信，可惜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只能作罢。还是等我回来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吧，老季在心中暗自想到。
于是老季离开了村子。老季曾经随着地主去过一次汴京帮忙粜米。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去城里。他一到汴京城，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街边的商铺鳞次栉比，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街道上来往的人们衣着华丽，女子化着美丽的妆容，远处不时传来悠扬的乐曲声。河边的码头全是忙碌的商人和工人，街上还有卖报的孩子。总之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与美好。老季想着这次进城应该也和去汴梁城那次一样，城内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想到这里，老季内心不免有些期待。
等到老季进了城，收获到的只有失望。城内的街道上商铺紧闭，满街都是流氓一样的士兵。这些士兵在街上夺人妻女，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老季前面不远处有一群人被绑着带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面前，好像是被抓来当兵的。看到这情况，老季慌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想到要为苏寡妇买绸子，他还是咬咬牙继续向里走。很快他就看到一个排着长队的地方，排队的人打扮和他相似，应该就是附近的农民。他很顺利的当上了兵，或者换句话来讲，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去当兵也很难被拒绝。无论如何，老季是当上兵了。
当上兵就得训练，这是当兵的基本常识。可是老季发现他们训练的目标好像有些不对。虽然他没有当过兵，但是他觉得当兵的训练里应该不包括劫掠百姓。而现在军官却要求他们去劫掠城里的富户和百姓。
听到这个消息，有的士兵是不解，有的士兵是不愿，有的士兵则是大喜。士兵们很快就出动了，他们像一群觅食的饿狼一样，席卷了这个城市。老季自然不愿意跟着他们劫掠，于是故意走的缓慢。老季在军队新认识的朋友小鲁劝他还是跟着抢一些，不然等待他的会是一顿军棍。可是老季依旧不为所动。那么接下来便是老季被拖过去打了二十军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毫不夸张的讲，这棍至少打掉了老季半条命。
接下来的几天老季都不太能动。好在又过了几天，老季能慢慢走路了。
“不好了！不好了！官军杀过来了！”老季听到军营外有人大喊，声音十分慌张。而营内的新兵们听到这话也开始议论纷纷。没过多久，军官进来告诉大家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他们要去和官军战斗。
和官军战斗！老季尽量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听到官军这两个字就已经害怕的不敢动了，何况还要战斗。而营内的其他人也是如此，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军官看到他们这样，便命人拿兵器逼着他们出战。
就这样，老季被迫上了战场。他们这队人被逼着出了城门，而不远处就是官军，显然他们被当成了炮灰。
“杀———”只见官军的骑兵冲了过来，喊声震天，还带着阵阵尘土。
新兵哪见过这阵势啊！顿时乱做一团，纷纷向城内涌去。而城内的人也不管这些士兵的死活，看到这种情况立马把城门关上。还好老季和小鲁跑得够快进了城，而城门外则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叫声。老季和小鲁躲进了城门附近一件废弃的屋子内，等进去了老季才发现自己的腿刚刚被别人的兵器划伤了。没过多久窗外传来城门被攻破的声音。
“老季，咱们偷偷从其他城门溜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了，我只想回村子，我好害怕。”年幼的小鲁害怕地看着老季。
老季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小鲁啊，我腿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走不了了。我这次来当兵是有事在身，我答应给人买绸子，现在恐怕是办不到了。如果你能跑出去，希望你能去我们村帮我告诉苏寡妇，我这下真的回不来了，以后没有人继续照顾她了。”
小鲁看着老季，眼里满是泪花：“老季，别这么说，我背你出去。至于绸子，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去哪个布行随便抢一下就行了。”
老季一听这话连忙握住小鲁的手说：“傻孩子，背着我走那咱俩就都走不了了。还有咱们虽然是农民，可也不能抢人家的布啊。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有这种想法，咱农民头顶着天，脚踩着地，行的是天地间的正道。”
小鲁听后连连点头。老季看到他们进的屋子内的角落居然有纸和笔，便使劲地将身子坐直，用恳求的语气问小鲁：“那边好像有笔和纸，你之前说你识一点字，你能不能教我写字，我想写几个字给苏寡妇。”小鲁连忙答应，然后急忙将纸和笔拿来。“你想写什么，我教你。”小鲁说罢便教老季拿笔，然后自己用手握住他的手，准备带着他写字。
“我想写的字就四个，‘我想见你’。”老季流血过多，此时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小鲁听到后便把着老季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然而因为老季本身不会写字，加上他现在十分虚弱，所以这几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不过老季并不在乎，他觉得自己能写出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快走！快走！”老季看到信已写完，连忙让小鲁快走。小鲁拿上信，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老季，眼里满是泪光。“走啊！别回头！活着回去！”老季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到。小鲁也不再犹豫，直接冲出屋子，消失在了远方。
老季笑了，还是在和村子里时候一样，笑得很憨。老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兑现对苏寡妇的诺言，甚至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是他再也不用面对村里人的讥讽，不用面对催他缴税的地主和官兵，不用面对他平平无奇，满是苦难的生活了。
很快官兵便进了城，老季也毫无疑问地被发现了。此时的老季已经在地上无法动弹了。官兵看到老季的身上穿着起义军的兵服，不由分说的便挥刀砍去。老季看着刀往自己脖子上落，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闭上了眼睛...
战争结束了，方腊起义失败了。小鲁是幸运的，他凭借跑得快和自己的机灵劲儿安全回到了村子里。等到一切风波平息了，他便启程去了老季的村子。
“请问一下苏寡妇住在哪里？”小鲁礼貌着问着村民。
“苏寡妇啊！苏寡妇做了地主的妾进城了，没有人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村民热心地回答他。
小鲁听后长叹一口气，心里暗暗地为老季不值。
“那您知道老季的住处吗？”小鲁又问。
“老季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就是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他的家应该往前走两里地就到了。”村民答到。
小鲁顺着村民指的路走到目的地，发现附近有耕种的人和一间废弃的、破旧的不能再破旧的茅草屋。
“大叔，您认识老季吗？”小鲁对一旁耕种的人喊到。
“老季是谁？不认识？我是新来的佃农，这田是我刚租的。”一旁的人答到。
小鲁听后又是一声长叹。他只能走到那件破旧屋子的门口，将老季的信从门缝塞了进去。
小鲁塞完信之后苦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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