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将军死了，她的窦宇死了。死在最后一刻初阳之中。
窦宇自幼跟随她，对她的一举一动，心知肚明。他明白她在高位上的茫然，孤独，无助，痛苦。他理解她的多疑。他要成全她的一切。
那么死又何惜。
他坦坦荡荡地走了，留下她一个罪人在世间徘徊，永生不能原谅自己。
秦阮一个人在刑场上坐了许久，对着那无头尸身发呆。
她好像只有杀了他才能安心。但他死了之后，她似乎才是真的无依无靠。
她想要驻足，去回首从前，回首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时代。她再去看，忽然发现，有些东西被她刻意忘记了。
比如那份炽热的爱意，她无以回报的爱意。
秦阮独自坐了很久，久到腿已经酸麻，久到日头西沉，久到清兰慌慌忙忙来寻她时，她方如梦初醒。
她好像才知道，自己已经是女帝了，自己刚刚下令杀了人。
杀了真正在意自己的人。
她顿了顿，拖着沙哑的嗓音吩咐道：“厚葬了吧。”
日沉西山，残阳如血。
秦阮如没事人一般，连着上了两个月的朝，每日把自己埋在烦乱的公务之中。
然后她像是终于被耗尽，成为强弩之末，灯枯油竭。
她没有大病一场，而是停了批改奏折的笔，忽然问道：“四海安平了吧。”
清兰接过她手中的笔：“回陛下的话，安平了。”
“那好，”她点了点头，又问，“菡萏快盛开了吧。”
“是，陛下，快了。”
秦阮顿了顿，站起身来：“明日就开了吧——清兰，你来。帮本宫画脸吧。不要太艳丽的妆，也不要太严肃的，就……我还是小姐时那妆是怎么画的？”
“那花钿是怎么描的？”
“眉是这样的吗……我觉得不像。”
她抬眼去看清兰：“清兰，你还记得那时的妆是什么样子吗？”
小侍女已然泣不成声：“陛下……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啊……”她呢喃一声，还是不再执着，“等宫里的菡萏开了，你告诉我吧。”
“我有点困了，先睡下了。”
清兰福身退下：“是。陛下夜安。”
不知怎的，竟真如秦阮所说，第二日那菡萏果然开放。虽还不算盛开，但那微微施展的粉莲，足够她们高兴一阵子的。
“陛下，陛下！”小姑娘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急着去与秦阮说，忘记了礼数。
她推开门，才发现秦阮一直未起。不是睡着，而是毫无生气。
年轻的女帝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不堪的一生。
直至站在奈何桥侧，她才得以细数自己这一生的罪恶。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应该被打下十八层炼狱？”
她望向一旁熬汤的孟婆。孟婆不搭话，只是道：“有个男子爱你，足以打破三生石的界限。”
“嗯，我知道。”她笑了笑，终于得以温柔地面对那个身影——如旧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却没有上前。
“劳烦您，删除他的记忆吧。”
忘川大浪翻滚，风里卷着血腥。她站在奈何桥边，望向一如多年以前的背影，好似他们之间从未变过。
恍如隔世。
许是孟婆心软了，投胎转世的秦阮依旧记得窦宇。这也是孟婆的残忍之处，叫她时时刻刻无法忘记那个初阳如血的日子。
巧的是，听说这城里也有一个叫窦宇的人。但是三生石上已然除名，他们应该再也不会遇见才是。
秦阮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漫步。
她这一世依旧叫秦阮。父亲与当年的父亲很像，母亲也与当年的母亲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独少了哥哥。
哥哥怎么样了呢？当初一气之下走了吧。他们之间谁赢了呢？想必是哥哥吧。
毕竟她活的一塌糊涂。
这么想着，忽然听闻身后有什么人在喊她，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只是那颗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那个声音她认得。
“秦阮！”
“秦阮！”
“秦阮！！！”
与众不同的声音，刻在她耳中的声音，永生难以忘怀的声音。
她恍惚之间，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怀抱。
那人在她发顶喘着粗气，闷着嗓子：“秦阮……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好不容易才冲破三生石的禁制。
好不容易才再一次将你我名字相连。
所以，别丢下我。
震惊过后，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踮起脚尖，回抱住他。
“好。”
虽未如愿，却更近人意。
幸，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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