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佳芬！”
“是！”我寻找叫声的来源，却发现小鱼担忧地望着我，“佳芬你还好吗？”
“——还好。”
“如果太累或着真的有烦心的事情就说一声喔！”小鱼说，“你最近的脸色真的很不好。”
是真的挺不好的……虽然我努力说服自己忘掉唐咏诗，但是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我没能抓住的点点绿光……
“嗯……”小鱼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就先被电话声打断。
“院外心跳停止，三分钟后到。”小鱼马上收起闲聊的心情，早就对流程极为熟悉的她还能伸个懒腰，老神在在地说，“还有三分钟，找个人手准备个东西吧！你们几个手边东西先放下，进来帮忙。”
小鱼所谓的“你们几个”也点到了我。这种急救的需要准备什么，做多几次自然就很熟悉了。每个人确认自己准备的东西和等等的工作不会重叠之后，就各自备好物品待命。
急救床很快就推了进来，心肺复苏机器还在努力的压，病人的眼睛是睁开的，毫无聚焦地望着虚无。我负责的是打药，每三分钟打一支强心针。医生每两分钟检查一次荧幕，但是每次检查，心电图依旧是拉直的一条线。
本来就救不回来啊……黑白无常都来把魂魄拷起带走了，我难不成要干扰冥府的行政作业，去跟黑白无常打一架夺回来吗？还魂这么中二的东西连苍蓝也不会去做。
为什么……为什么我为早已死亡冥官哭泣，却不为眼前消散的生命流泪？
“佳芬，三分钟到了强心剂打了吗?”
我猛地回神，赶忙推药，“强心剂一支IVpush给了。”
三十分钟后，我手上的强心剂已经打到了第十枝。
“我出去跟家属解释。”指挥现场的医师走出急救室，我还能隐约地听到医师在那边说，“我们已经急救三十分钟了，可是病人还是没有救回来……”
医师再度走进急救室，对我们比了一个“停”的手势，心肺复苏机器停止，急救室呈现一片宁静。护理师同仁分别把病人身上的针和线路移除。
“佳芬，赶快拔针啊，发什么呆？”对面的同仁提醒，还不忘关心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
靠……要跑针扎流程了啊！我能感觉到整个急救室的护理师很无言地看着我。
“佳芬……”
“我自己重新上一条抽血……”再加上等会去跟外面的家属解释为什么我又要多抽那么多管的血……希望家属不要太计较。
“佳芬，你真的不大好耶！有事要说你知道吧？”
“我知道……但我真的没事。”我这次真的很小心地使用针具……
但是一方面，我真的很想问急诊室的学姐们……
“小鱼，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死亡如此淡定的？”
小鱼是急诊专科护理师，经验绝对比我这半个菜鸟还要丰富。只见小鱼连头也不抬，扳开病人的眼皮用笔灯确认瞳孔大小，死者扩大的瞳孔毫无生气，看久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淡定……看多了就淡定了啊！我又不可能为每个死去的人哭泣，哭也救不回他们。”
“——可是如果是自己认识的，说不定还是会很难过吧──学姐，我去通知往生室上来喔！”另外一个学姐插进对话，“之前我爸过世的时候，我也哭了啊。自己也蛮意外的——佳芬是最近有家人过世吗？”
“……朋友。”我把手上的试管装满病人的血，一个换过一个，“一个很少见面的朋友，很突然地就……”
“佳芬，你完全有资格难过。”小鱼脱下手套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虽然看惯生死，但不代表我们要铁石心肠。不过还是不要让你朋友的死影响你的工作喔！不小心感染到什么病就糟糕了。现在乖乖去跑针扎流程吧！”
“真的！针扎超麻烦也超恐怖的！衰一点不小心就去了。”
“不要乌鸦嘴啦！快把东西收一收撤了，家属要进来了。”
……我也有权利难过……吗？
我在家里的书柜前翻着咏诗留下来的咨询纪录，脑里浮现的都是她最后的美。
“佳芬……”
“如果你是要问我‘你还好吗？’，我的答案是‘我不大好’。”
“其实，我是想问你，服务中心那边在办咏诗的追思会，问你要不要过去。”宋昱轩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雅棠前辈蛮希望你过去的。”
鬼的追思会……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既然是咏诗的追思会，我好像没有任何理由缺席。“我需要带什么东西吗？”问出口我就后悔了，会参加咏诗的追思会的都是冥官，带食物过去好像很没礼貌。
“嗯……带你平常‘物理治疗’会用到的东西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提着捆在一块的扫把拖烘焙手套和蓝白拖坐在公车上。幸好这些东西都不引人注目，最多就猜我刚去大卖场采购清洁用品，所以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怀疑。此时的宋昱轩还是一身古装，坐在我旁边轻轻地把头靠在窗户上望着外头的景色。
“这个名字太有名了无法用任何魔法约束——”
我身边的冥官是历史人物啊……就不知道是哪一位历史人物了。昱轩的话是宋朝死的，但是他有提过他是唐末出生……
我三类组的我对历史很不熟啊！唐末年间有什么很有名的武官吗？
“佳芬，我们要到了，记得按下车铃喔！”
“喔……好。”
一到服务中心，我就看到斗大的几个字贴在门上。
“今天包场，找路的换别家。”
下面还很贴心地附了另一个服务中心的地图。
宋昱轩无视“暂停营业”的牌子推了门进去，只见原本就宽敞的寻路中心因为桌子全部推到墙边更加宽敞了。中间空出了一块，一群冥官拿着鬼酒轻松地对谈着，有些聊工作有些聊家务，看起来就像一般的聚会，完全没有追思会的死气沉沉……
“佳芬，很高兴你能来加入我们。”雅棠举起手上的两杯酒，“你要人界的酒呢？还是冥府的酒呢？”
“呃……人界的酒好了。”这种状态我或许需要一点酒精麻痹自己。
雅棠也递了一个高脚杯给我身后的行刑人。领路人的现代穿着就算了，一个中式古装男子拿着玻璃高脚杯，那个违和感实在爆表。但此时的我并没有那个心情吐槽。
雅棠用笔轻轻敲酒杯的杯缘，吸引大伙的注意，“来，我们追思会要开始了，大家注意一下这边。”她清了清喉咙，平静地说，“我们很遗憾地最新加入我们的唐咏诗在昨天夜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虽然咏诗加入我们不久，但对我们而言，依旧是永远的家人。”
冥官们低着头，静静听着雅棠的声音回荡着，我也一样，脑袋里闪过的都是我没能抓住的绿色光点。
雅棠的语气忽然变得愤慨，“咏诗既然走了，我们就要让她了无遗憾地离开！带上来！”
抓到消灭咏诗的内境人士了吗？可是宋昱轩从乌木门内拖出的，确确实实是一个男冥官，还被五花大绑。
“等等，各位帅哥美女等一下。我是咏诗的丈夫啊！现下最为伤心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但我们也知道你对咏诗做了什么事，你这个负心汉！”雅棠魄力十足地大喝，“拔出武器！”
“我是无辜的啊！我什么都没有……”
“最好啦！咏诗消失的第二天你就在跟人界的女孩子滚床单，就算之前的事一概不提，单就这件事我就要处罚你！”
“开揍！”雅棠一声凌下，所有领路人的家当全招呼在咏诗的丈夫身上。害我在一旁完全不知道应不应该加入。
“佳芬，你就上去打啊！这个是让咏诗死后不幸的男人，咏诗无法自己做的事情，我们帮她做！来人，把咏诗留下来的离婚证书拿出来！”
完成已逝之人未了的心愿……
我勾起微笑，戴上烘焙手套。冥官们见我过去很有默契地空出最接近脸的位子给我，让我能够尽情地揍脸。大伙还抓起可怜男性的手强行画押，完成了离婚证书。整个追思会搞得好不欢乐。
我是不知道这样子咏诗会不会感到欣慰，但这至少让我心情好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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