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府的人们日子就这样过着，锅碗瓢勺，家长里短，平平常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泪要擦，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下去。吴子仁只是比别人更多的泪水不知道怎么流，自己的路在哪儿。
又一年的冬天，东郡府城下了一场很大的，多年不见的大雪。王家大院整个院落屋顶、地上全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裹住了似的，尤其这个院里几家的门前被厚厚的积雪挡住门都出不来人了。
过去只要一下雪，王家大院里甭管是大人小孩都出来扫雪，现在大家没了融洽关系，没了吴老婆子的招呼，只是自家的出来自扫门前雪，以至于整个院里白雪厚厚的，没个干净的路，即使要不得己出门了，也是宁肯碴着雪走。
“儿子，你猜谁来了？”吴老婆子从院里自己家门前扫了一会儿雪，满头大汗的回到屋里，有些喜悦的对坐在窗前的吴子仁说。
“是钱娴娴？”吴子仁正对着窗呆呆地听着，听到娘进屋，马上脸上有些惊喜的说，“我刚才听见她在院里说话了！”
“傻孩子，你就知道有个钱娴娴，人家不待见咱，干嘛热脸贴个冷屁股？”吴老婆子埋怨着，走到吴子仁的身边，小声说，“是仙儿来了！高兴不？”
“仙儿？哪个仙儿？”吴子仁一脸茫然的问。
“怎么？你不记得了？儿子啊，你是不是把脑壳也摔坏了？”吴老婆子吃惊地问，望着一脸蒙圈的吴子仁有些失落。
“想不起来了，娘。”吴子仁老老实实的说，他看不见娘的表情，脑子里使劲地转悠，努力在过往的认识里搜寻着叫仙儿的人。
“是个小姑娘？”吴子仁试探着问娘，还有些疑虑。
他记得，解放前，在吴掌柜羊市街的家里，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的亲娘在一天早上无缘无故的走了，吴子仁，哦，那时他还叫何子仁，一个当财主的爹教他随娘何玉茹的姓。起初还以为娘不愿带着他回开封府姥爷家，有一次他把姥爷家的大花瓶呲花了，怕当舵主的姥爷凶他。
在东郡府城东三里店村算命先生程半仙的家里，他被吴掌柜昨晚上接了过来，那还是一个下雨天。
何子仁睁开眼，看着屋顶，再扭了一下头，透过玻璃窗向屋外望去，外面迷蒙蒙的一片。
他好像在听雨滴滴落在对面的屋顶的瓦片上，嘀嗒嘀嗒的，一会儿又掉在地上，看几眼玻璃窗上挂着的那个可怜的小雨滴，看它怎样顽强地，不屈的逆势着不至于快快的掉下去。
何子仁的眼睛看着这里好陌生，伸手一摸，摸到一只粗糙的手，急忙缩回来，惊讶的抬头看。
“你是谁？娘，你在哪儿？这是哪儿？我怕，呜呜-”这个娇嫩的何子仁突然一下子激灵地坐起来，惊恐的委屈而放肆地哭叫起来。
“哎呦，小少爷，小祖宗，你醒了？别哭啊，让外面的人听见了可不得了的！乖，你想吃什么，俺给你做去好不好？”吴老婆子坐在炕沿上，赶紧小心而谨慎地哄着。
“我要找我娘！你是谁？你告诉我娘去哪儿了？告诉我！”何子仁倔强而傲气地说，好像在指令眼前这个老婆子去干什么。
“好好，俺是吴掌柜的老伴儿，等一会儿吴掌柜回来了，他就告诉你好不好？”吴老婆子在苦着的脸上挤出笑脸应承着，还面带慈祥地说，“你叫什么？几岁了？不说俺也知道你是谁！”
“我不吃，我要我娘！你快给我找去！吴掌柜呢？”何子仁说着就把身上的被子踢到一边，索性跳到地上撒泼了，进而开始撒娇似的坐在地上哭起来。
吴老婆子赶紧蹲下来，努力要拉住小男孩不会躺倒地上，地上有尘土不说，也怕凉着这个娇嫩的小少爷了，她可担待不起。
吴老婆子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在心里还不住地骂自己的老头子，既然是王老爷家的少爷，却放着城南王府花园大宅院不去，非得叫俺照看着！
望着眼前的这少爷一夜折腾，搞的筋疲力尽，使尽浑身解数了，还是没能哄下来这个小祖宗，吴老婆子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一边无力地拉着何子仁的小手，一边抬眼往屋门外张望着，期盼着自己老头子吴掌柜能快点儿回来。
“呜呜，这是哪儿？干嘛把我带到这儿来？昨晚上吴掌柜说好的，要去找我爹的，他骗我！叫我爹知道了非得骂死他不可！”何子仁一边哭着一边还是不停地叨叨着嘴。
“大早起的，是谁在哭啊？大姨-”屋外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说着话，人就进屋里了。
进来的是仙儿！那时吴子仁还不认识这个小姑娘，她一进屋，就让吴子仁眼前一亮，瞬间只是觉得好看！
仙儿那时有六七岁的样子，一张瓜子脸上有一双大眼睛像两颗黑宝石，忽闪忽闪的，又似一对黑玻璃球浸在清水里，在眼眶里转动，透出几分机灵和俏媚。她那微黑的皮肤丝毫没遮掩住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些秀气。她那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零乱的秀发随便变了个小辫，垂到脖子边，耳垂下，透出那么一丝的倔强。
“仙儿，别瞎说！叫哥哥，哦，不，叫少爷！”吴老婆子厉声地制止这个叫仙儿的小姑娘的放肆，指着屋外说，“没眼力价！赶紧去打水去，给小少爷洗洗！”
何子仁泪眼朦胧的，就觉着有一朵轻柔的云飘了过来，瞬间就被吸引了，不再哭泣，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唯恐这朵云会再飘走。
“你长得怪好看，咋就爱哭鼻子啊？瞧你的鼻涕都流到嘴里了，嘻嘻，好吃吗？”仙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还看着似坐非躺的何子仁，不由得笑出声。
仙儿从院里的水缸淘了水倒在脸盆里，小心的端着进屋，放在了何子仁的面前，然后在屋里来回答走动，还不忘偷偷地瞄几眼这个让她喊少爷的小男孩。
“少爷，快洗洗吧，瞧你嘴巴上都脏兮兮的了，吃饭会吃到肚子里的，小心拉稀！”仙儿小声说着，关切的在等着何子仁的反应。
何子仁在地上还想要撑着耍闹，眼睛再看到这个叫仙儿的小女孩，被她几句奚落的话一激，就不好意思哭了。
“你是谁？我咋没见过你？”何子仁生硬地问。
仙儿不由得“咯咯”地笑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哎呦，俺老婆子忘了给少爷介绍，这是俺外甥女，大名叫白露仙，小名叫仙儿。少爷头一次来俺家，你没见过的。”吴老婆子听见何子仁问，又见仙儿有些生气，开始怠慢了，赶紧抢着回答。
......
吴子仁想到这里就忽然明白了,眼前仿佛有了一个漂亮小女孩的形象。
“娘,你是说那个叫仙儿的小姑娘？七、八年了，她去哪儿了啊？”吴子仁惊喜中还有些不相信。
“对喽！儿啊，想起来了？”吴老婆子高兴地叫起来，然后对着屋门外喊着：“仙儿，快进屋里，外面多冷啊！”
屋子外面的仙儿好像很是安耐不住了，也许是外面被天上太阳罩着，地上的雪正融化着，天气更冷了，她有些穿着单薄，瑟瑟的就进了屋。
吴老婆子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都长高了，感到时光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城里解放都八年了。儿子吴子仁尽管稍显瘦弱，也是发育成人了，个子也长高了，都超过她头了。再看仙儿，几年没见，竟然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尽管身上穿着打补丁的破棉袄，可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儿，还有那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更是凸显出她的一种天然的美色。
真是弄物造人啊！解放前，那一年也是在一个屋里，两个两小无猜的孩子很快就成了玩伴儿，吴老婆子好像对他俩还恍惚憧憬什么了。
现在的两个孩子竟然重聚在一起时，却是天壤地别，如此的反差，让吴老婆子感慨万千！
“大姨，都把俺冻死了！进您院子里地上都是雪，俺棉鞋里都灌满了雪，脚好冷啊！”进屋里的仙儿低头不停地跺着脚，嘴里还嚷嚷着冷，等她抬头一看，没想到大姨的屋里还有个男孩在炕上坐着，正望着她看。
“快来大姨面前，让俺看看仙儿。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都到哪儿了？俺只知道都是你那个不争气的爹造的孽，把一个家造没了！他死了不足惜，俺那妹妹，你娘也不该投到护城河了寻短见啊，留下俺仙儿一个姑娘家，让她怎么活的下去？”吴老婆子一边数落着，一边把仙儿搂在怀里，眼睛里还留下眼泪来。
“大姨，俺娘不是投河死的，她是病了，还坚持着洗芦苇子不小心滑倒护城河的。俺恨自己！那时俺没在娘跟前，不然俺会叫人救俺娘上来的！”仙儿说着，还把两只手攥紧了。
“好好，俺可怜的仙儿不怕啊，今儿找大姨来就对了，一个大姑娘了不至于流落街头。”吴老婆子说着，双手拍着仙儿的两只胳膊，抬眼怜惜的看着。
“大姨，俺现在长大了，俺在外面都叫俺大名白露仙。这些年来，俺不会饿死的，俺会编芦苇草席的，河滩上有许多芦苇。只是现在卖不多了，俺也一个人，守着一个破空房子害怕，才找大姨您来着。”仙儿嘟嘟着嘴儿，有些不服气的说。
“好好，可怜的孩子！来，见过你子仁哥哥，仙儿。”吴老婆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指着吴子仁说。
“子-仁-哥-哥？”白露仙这才看清炕上的男孩，长得是那么清瘦，白皙的脸上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只是脸上好像没了什么反应。
她一时在脑子里急速的寻找着，几年不见了，没有找到和眼前这个大男孩似曾相识的人。
“过去城南王府花园....，仙儿，想想。”吴老婆子悄悄的把手悟在白露仙的耳朵上，小声说着。
“难道这是几年前在大姨家见过的王府花园的小少爷？”白露仙吃惊地问，还很是怀疑的口吻和疑惑地望着吴子仁。
“这孩子不懂事儿！哪儿还有王府少爷？都是老早间的事儿了，别提了！”吴老婆子赶紧制止白露仙不要再说下去，伸手拉了她一把，“他现在是大姨的儿子，叫吴子仁，听清了没？”
“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叫仙儿的小女孩，我当年在进王府花园门口见到你，后来又找不到你的？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吴子仁忽然右手指着偏离视线的方向，嘴里问着还不停地把手指调整着方向。
“是啊！儿子，你可想起来了！她就是和你玩过‘过家家’的那个仙儿！以前在娘的家里，你们俩玩的可开心了！”吴老婆子高兴地说着，“仙儿，快来让你子仁哥哥摸摸！”
白露仙听到大姨让她走近些，让眼前的这个十四五岁的大男孩子“摸摸”，她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姑娘了，本来就冻得发红的脸颊马上就布满了红霞，害羞地望着大姨。
“大姨，您怎么了？俺是个大姑娘，怎么随便就让人家男孩子摸摸？”白露仙急促地问，还看着吴子仁在伸出的手，很是奇怪。
在她的脑子里对这个王府少爷的印象，那是说不清的感觉。那些年，从刚开始的羡慕，到后来的遗憾，再到后来的看不惯做派，一直到那次给她家正处在极度贫困，无法维持下去的时候的帮助，这个男孩帮着给结了账，她都记在心里。
“啊？瞧俺这老糊涂了！你们都几年不见了？难怪不认识了都！”吴老婆子懊恼的感叹说，“这世道变化的太快，让你们都经历了磨难！恍如做梦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连俺老婆子都分不清了，何况你们小孩子家？”
“子仁哥哥怎么了？”白露仙望着有些呆木的吴子仁好生奇怪地问。她的记忆里似乎有着过去见到吴子仁的影子，纨绔弟子，可憎里有点可爱，可与眼前的这个对男孩子不上号。
“唉，你子仁哥哥眼睛看不见了。老话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俺老婆子再怎么做梦也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孩子的命运会遭遇如此的变化！就说俺仙儿吧，一个被人唤做‘观音仙儿’的，本是享福的人，放着一个好好的家，你爹好吃懒做，吸毒成瘾，你娘又是个病秧子，竟混到现在家破人亡，丢下你一个小孩子！”吴老婆子重又拉过白露仙，心疼地揽在自己的怀里，“要是还有你姨夫在，俺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现在暂时在大姨家住着，等有人家了，给俺仙儿找个婆家。”
“大姨，俺不走了，俺这次来，就是跟着您过的。这不还有子仁哥哥在，俺陪着子仁哥哥玩，好吗？”白露仙说着，有些怯怯的，开始伤心地抽泣着，却又倔强的抬起头来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
“原来仙儿妹妹这些年受苦了，我说怎么没见过。娘，让仙儿住在咱家吧。”吴子仁小心地说，还在用手比划了一下。
“大姨，子仁哥哥的眼睛怎么了？俺记得原来有双多好看的眼睛！”白露仙抬起头看到了，记忆着以前子仁的样子，好奇的问。
“仙儿啊，你子仁哥哥比你还苦啊！大姨当时还做梦让你做王家少奶奶呢，没想到王家比你家还倒霉，岂止是家破人亡，还要背上恶霸财主被镇压的罪名，落得从天上到地狱的地步。”吴老婆子说着，不知想起来什么，竟十分伤心的哭起来。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