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未至,夏未眠,微斜的夕阳仍在散发着最后的余热,黄沙道上,一匹老马载着一位白衣少年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少年面容俊俏,一袭白衣,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炎热的天气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整个人显得十分干净而又脱俗。
长长的官道还是看不到尽头,陈墨伸手摸了摸身下骑着的那匹老马,低声喃喃道:“老黄啊,咱俩今晚估计又得露宿野外喽。”
已然有些力不从心的老黄微微侧了侧头,仿佛通人性般地略带愧疚地回望了陈墨一眼。
“没事儿老黄,这个世道,荒郊野岭可比那些什么郡县州城好过多了。”陈墨手指摩挲着腰间剑柄,轻轻一声叹息。
大宋建景十年,蓄谋已久的大宋国对西蜀宣战,并在战争初期迅速取得了丰硕战果;建景十二年,西蜀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拜叶无殇为相,封霍柳青为护国大将军,一文一武,注入新血液的西蜀打乱了大宋的侵略步伐;建景十五年,西蜀大败宋国于剑门关,大宋武神顾若言首尝败仗,后又遭西蜀剑圣刺杀,虽刺杀失败,但将军长子的失踪让宋朝将士军心大乱,局势瞬间反转;建景二十年,西蜀打回曾被占领的所有领土;建景二十二年两国议和,大宋改年号为祥符。
祥符……
陈墨一念至此,眼神微黯。踏上宋国土地以来,陈墨一路上见到了太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一切似乎与祥符二字毫无关联,看来以前与师傅无趣的隐居生活竟能算是这些苦难百姓的奢望了。
当时师傅得知改年号为祥符后大笑不已,陈墨也不由有些吃惊于一向沉默寡言又有些严厉古板的师傅,竟因为这个年号笑了整整半个时辰。后来五年内,师傅的身体状况便忽然急转直下。
“墨儿,下山后你可以当个浪荡侠客,叱咤江湖,也可以隐姓埋名,寻个心爱的女子共度余生,但切记,切记!不可从军,不可从军啊……”师傅攥着陈墨的手说完了这最后一句嘱咐。
师傅合眼后,陈墨握着师傅的手低头哭了很久,哽咽着说不出话。
“谢谢您,师傅,谢谢您……”
突然狂风大作,道路上一阵黄沙飞舞,陈墨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一样,仍是坐在马背上自顾自地出神,大风带起了他的衣摆和头发,携带着的黄沙却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年事已高的老黄却禁不住这等折磨,它原地踱着步子,发出阵阵哀鸣。
老黄的嘶叫声将陈墨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似乎这才注意到此时环境的恶劣。
拔剑,顺势横腰一斩,回鞘。
就像石块被扔进湖面激起的波纹,前一秒还在肆虐的阵阵黄沙随着这道无形波纹的经过便消失无踪了,官道上又瞬间变回了之前平静而又单调的模样。
老黄满意地打了一个响鼻,继续悠闲地往前走着,陈墨跳下马背,牵着缰绳:“老黄啊,咱今天不走了,我看那边那棵树就挺好。”
老黄是师傅留给自己的,陈墨舍不得让它太过劳累,平日里赶路几乎都是人牵着马并排行走,只有很少的时间会像今天这样骑在马上。
师傅留给了陈墨三样东西:快要老得不行了的老黄,腰畔那柄缠着布带的剑,还有一身绝世武功。师傅曾说过,只要陈墨拿着剑,天下前三甲就必有属于他的席位。
陈墨知道师傅不会骗自己的,因为大宗师是不会看错人的。
陈墨记得那个晚上,还叫顾慕骁的自己正在睡梦之中,突然被门外一阵嘈杂惊醒,短暂的喧嚣过后,一个人轻轻推开了门,警惕的他迅速合眼装睡。
顾慕骁只记得师傅当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杀死自己,而是背起仍在装睡自己纵身而去,出门时,顾慕骁瞥见自己房门口躺了一地的士兵,都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从此,世上再无名为顾慕骁的将军长子,而多了一位名为陈墨的剑道奇才,师傅对陈墨尽心尽力,将一位大宗师的毕生心血毫无保留地传给了陈墨,加之陈墨本就天赋异禀,他在十四岁那年便已跻身超品行列。武道从上到下分为一至九品,超品则是指已经超出了一品的限制,其强大是普通人很难想象的,常人能到五品已算是不俗,要知道,近百年实力能达到超品的,在他陈墨之前只有那四位武学宗师。
但是就连大宗师都未曾想到,当时未满三岁的陈墨已经有了超乎寻常的记忆力和心智,他已经能记住自己看见过的所有事情了,只是陈墨一直掩饰着自己这一天赋,所以师傅并不知道陈墨依旧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身份。
陈墨其实很纠结,他很想听师傅的话,做一个潇洒大侠,风流不羁。但是近年来西边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只能说勉强能和逐渐强大的西蜀平起平坐,陈墨又不禁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好奇,那个大宋武神,那个枪法大宗师,那个自己出生近三年都没见过几面的父亲。
陈墨在树上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地方,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十分安静祥和,感觉没有比这更令人放松的时候。
忽然,陈墨柳眉微皱。
陈墨又想起了那些失去了父亲的孩子,那些失去了丈夫的女子,还有那些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回想起之前路途上的种种,陈墨不禁对自己那个有些陌生的父亲,对那个被称为武神的将军产生了些微的不满。
“师傅是对的,没有好战争,也没有坏和平。”陈墨有些理解师傅当年为何要只身前来刺杀了。
“可是我不想做什么大侠。”陈墨靠在树上,双手枕着脑袋。
陈墨知道师傅为什么会选择隐姓埋名,一位大宗师所承担的责任太多,而纵然是大宗师,他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他也不能解决世上所有的疾苦,只会让自己逐渐陷入痛苦的泥泞。陈墨一路行来看到各种百姓生活的惨状,感触颇深。
于是陈墨学会了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不多过问世间事,何况自己已入超品,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看出自己的实力深浅,他也乐得清闲。
老黄在树下悠闲打盹,树上的陈墨却还思绪万千。
…………
“娘,爹真的不回来了吗?”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吸了吸鼻涕,拼尽全力追赶着母亲的步伐。
背着一个熟睡小孩,头发有些凌乱的妇人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此时已入深夜,不过这一行三人并没有找地方过夜的打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爹死了,死了!老东西,叫他不要为了那点军饷去碰运气,非得去!这下好了……”妇人怨恨地发泄着心中不满,语调中却渐渐有了哭腔。
背上的小孩被自己母亲惊醒了,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似乎下一秒可能就会放声大哭起来。
妇人连忙将小孩抱在手上诓哄起来,这荒郊野岭的,要是引来山匪可就完蛋了。
“诶,娘,你看你看,那边树下有匹马!”小男孩忽然又兴奋地伸出了手指头。
妇人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忘了咋跟你说的吗,少惹事,快点赶路,最快明天晚上就能到了。”
小男孩悻悻地收回手,继续跟在自己母亲身后。
半柱香后,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小身影又出现在了刚刚那匹马的旁边。
“喂,小鬼,这马是我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树上传来,吓得小男孩赶紧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
“你……你怎么住树上?”小男孩有些害怕地盯着靠着树杈的陈墨。
陈墨怂了怂肩:“我只是在这树上歇一晚上。”
“你的家也没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
小男孩同病相怜地啧啧啧了几声,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树上的人的模样,长得真好看,以前村里最漂亮的姐姐也没他长得俊,诶,不对,听声音,树上的不应该是个男的嘛?
陈墨悠闲地看着树下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小孩,好心提醒道:“喂,你给你娘说的你只是去尿个尿,她这会可有些不耐烦了哦。”
小男孩一拍脑袋,也来不及细想这树上的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说过啥的,准备拔腿就跑。
“喂,等等,这个给你。”陈墨说着便把自己的钱袋轻轻抛了过去。
小男孩打开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都给我了?”
“那不是,这是给你们一家三口的。”
“你以后没钱了咋办?”
“我还剩不少呢。”
“那……我多久还你?”
“以后遇见了再说吧。”
小男孩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陈墨,忽然发现了他腰间的那把剑。
“原来是个游侠儿,这也难怪。”小男孩恍然大悟。
“我叫方虎儿,我准备跟我娘去杭州谋生路,你以后来杭州没准就能遇上我。”方虎儿对着树上的游侠匆匆说了几句,便飞一般地跑走了。
“杭州……”陈墨眯着眼睛,听着不远处的方虎儿果不其然又被他娘给数落了几句。
“那可正巧了,我也要去杭州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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