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图英瞧了瞧那堆火：“天色已晚，也不知这堆柴禾能不能维持到天明。现在已经开始冷起来了，要是到了三更天估计会更冷。”
何音说：“这火维持不到天明不重要呀，反正我们各自睡在自己的马车上，用厚重的被子裹着，是不会着凉的。”
沈图英更显慌张了：“我觉得还是近着火堆，睡的更加踏实暖和。”
“可是地气潮湿，吸了这湿气，人身体受不了。”
沈图英被逼急了，只好承认：“哥，坦白跟你说吧，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山林里过夜，以往我一个人出门都是走的官道，所以一到傍晚，我便可以很容易的找一个客栈落脚。可这次，一来我也想走一走近道，二来，我被这竹林的竹子所吸引。可等我来到这竹林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又怕鬼，所以刚开始来你这的时候。我越靠近你，便越感觉鬼在我后面追得紧，所以才快马加鞭的向你奔来。”
“哦，原来如此。鬼怪之说全都是怪力乱神，做不得数的。要是世界上真的这么多鬼，那就没有几个活人了。而且就算有鬼，也只找那些做过亏心事，或加害过人的人。”
沈图英的身体开始微微的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我这辈子是没有做过亏心事，也没害过人，但如果是我上辈子做的孽可怎么好？那鬼还是认准了我呀。”
“既然是上辈子的事，你也喝过孟婆汤，自然对过去恩恩怨怨都不记得了，那鬼自然也不会伤及无辜。”
他一脸恼火，面对何音的劝解感到很是无语：“不伤及无辜的还算是鬼吗？就是因为心中有想不通，放不下的执念才是鬼呀。”
“图英言之也算有理，那你说今晚我们怎么睡呢？我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是万万不能生病感冒的，所以恕我不能陪你睡在地上。”他也意识到自己劝服不了眼前这读书人。便提议把两个人的马车挨在一起，那样一有什么动静，便可相互扶持。
何音照做了。只是刚等他躺在自己的马车里，沈图英的马车就摇摇晃晃的动个不停，他刚想提醒沈图英静下来不要打扰自己睡觉，自己马车的帘子便被沈图英掀开。他双手拉紧自己肩上的被子，说：“哥，我还是害怕，我今天晚上还是跟你睡在一起吧。”说完便看中何音旁边的一块空地，然后顺势躺了下来。他心情舒畅，放松的说：“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一个好觉了。”
何音可并没有这么想，他想这个小子不仅做生意机灵，手脚也真是快，还没有等到他拒绝便早就躺好了，现在再赶他走，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何音是不喜欢跟其他人一起睡的，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睡习惯了。他睡觉时，就算是他房门口站在一个寻常的守房下人，也会令他睡不踏实。而现在却要跟另一个男人靠的如此之近。
两个男人睡在一起的这种想法令何音很不愉快，但还没有等他理清思路怎么跟沈图英交流自己的想法，沈图英便又开口了：“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是我在这你睡不着吗？”何音从小便养成说话委婉的习惯，他说：“倒也不是，只是两个人一起睡在我这么小的马车里，我觉得有点挤。”
沈图英挣扎着坐起，借着外面火堆涌进来的光，他望了望自己的身上的被子和四周：“确实有点挤。”
“所以你还是回自己的马车睡吧，你的马车看起来又好又新，在那里面睡起来肯定比在我这睡的舒服多了。”
“哥，我之前也是睡习惯这种旧马车的，这种车让我感觉人与马的距离更近，更能给我安全感。”
“可实在是太挤了，怎么睡呢？”何音还是压制自己的不耐烦。
“哥，这样吧，我们把我的这床被子铺在马车上，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盖一床被子也就不急了。”说完这话，沈图英又开始麻利的执行他的计划。
何音看着他如此认真的忙活，想必是真的害怕，所以心中的火气也消散了一大半。他想着“也就一晚，便顺了沈图英的意吧。”
何音和沈图英相继在马车上躺下。尽管快入秋，外面蛙声蝉声还是响个不停。看来，如果是动物，无论什么时候，都想寻得自己一生的配偶，不仅完成延续种族的使命，也不想形单影只。
外面聒噪，可马车里却静的出奇，何音可以清楚的听见车内的空气被沈图英的呼吸搅动，沈图英也可以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心跳，听见何音的心跳。
他们俩先是各自平躺着，可两个人的手总是会不得已碰到一起。谁也不愿说话，仿佛声音也是有体积的，会把他们俩挤得更紧一些。
“他的呼吸是香的。”这是闪现在何音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现，其余的念头就都消失不见了。他很喜欢这香味，甜甜的，像新生的牛乳掺了白糖，又拌合了一些白色的小雏菊。也曾有那么一瞬，他厌恶自己喜欢这味道，“龙阳之癖”不仅为世人所鄙弃，对于读书人来说，更是有违天道纲常。但沈图英散发出来的味道，像是一只温暖柔和的大手轻轻的拍着何音的背，让他想要放松下来，接受这一切。何音想反抗这香味带给他一切精神上的欢愉，但是在这不着人烟的地方，反抗也似乎失去了意义。他沉沉的把头躺在被子上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把这本就完美的空气再混入自己的味道。何音呼吸均匀，像是在有条不紊的享受一场嗅觉上的宴席。
沈图英也没有动。他很好奇睡在自己旁边的这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尽管刚才一起坐在火堆旁也相谈甚欢，可他终究慌里慌张，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读书人的长相。沈图英想转过头去，借着外面还算旺盛的火光看看这少年郎。可他也怕，如果何音也转过头来，那到时两人四目相望，自己该如何应对。沈图英试图用自己掌握的一切信息，在脑海里拼凑枕边人的长相。不经意间，沈图英的手又碰到了何音的手，他的手是那么软。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内心肯定也很善良吧。这样的手，也只能是拿笔写字的。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但是他们两的手睡着了，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像是一对纠缠了三生三世的怨侣，一下也不愿分开。
他记得，何音在递馒头给他时，他也遇见了他的眼睛。何音眼睛的大小搭配他脸的大小近乎完美，像是被擅长算术的画师精心设计过，经过无数次修改才谨慎定稿。那是秋天湖泊里的两湾清水，映出火光，映出蔚蓝夜空下林中的一切。
何音也是有味道的，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皂角味，没有混合任何其他的花香或香料，那味道简单直白，不藏着掖着，倒不像他这个人，说话做事时好像总是受什么拘着。这简单的味道，让沈图英觉得很安心，他想，有这样一个味道的人，总不至于心思奸恶。而且，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因为何音比较重，所以马车是微微向何音那边倾斜的，是沈图英一直默默用劲抵抗着重力。但他在脑海里对何音评估一番下来，心里也就放松下来，任由重力的驱使将自己的身体往何音的身体方向贴。他的头也倚在何音的肩上，任由皂角的芬芳带他走进梦乡。何音对沈图英的甜香也受用不尽，这是一种陌生又令人安心的味道，他之前从未闻到过，但是有了这气味，世间一切险恶仿佛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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