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对于三天前发生在小巷中的那场生死之战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也不见有任何人谈论或者提及此事。只是人们都很好奇那位杂耍女子与那个年轻乞丐怎就一齐消失不见了呢？难道果真如大家猜测的那样，那两人是一对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
悦来武馆一如往常大开门扉，大堂中的孩子们正在咿咿呀呀的跟随先生朗读着一篇圣贤文章。其中意思太过于晦涩难懂，因此孩子们读过了也就只是读过了，第二天保准会忘得一干二净。
小镇另一边归来客栈的掌柜却又一次开始忧愁了起来，客栈中好不容易住下的两个客人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悄然离开了，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至于什么时候才会来其他客人，客栈掌柜一想到这点就头疼不已。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昏睡了三天的陈小凡终于醒了过来。
即便已经在杜师傅的房间中温养了三天，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
他缓缓走到坐于院落中的杜师傅的身前，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见到少年醒来，杜师傅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
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在嘴中咀嚼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板凳，示意少年坐下一块吃。
少年坐了下来，就像往日里一样。
之后，杜师傅大致问了下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为何在他清醒过来后那个年轻乞丐装束的人也死了。
少年将那天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而至于那人为何会死，他却并不知晓。在他昏迷过去的前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和杜师傅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陈小凡的语气极为平淡，似乎他嘴中说出的那些事关生死的场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
比如，当说到他如何连续打出拳意绵延的十四拳的时候，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杜师傅在心中都要动容不已，真是替少年感到痛快。
又比如，当他讲到将黄纸符箓散发出的灵气引入自己体内的时候，少年并没有神色起伏，可如此凶险万分的情景却是让杜师傅脸色微变。
对于那场对局中的凶险与濒死局面，少年大概是无知者无畏。毕竟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打出那十四拳，更不知道对于一位武夫来说，那十四拳意味着如何大的气象。
他也不知道自己将灵气引入体内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果不是当时的他还未打开气府，不会使得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灵气相互冲撞，不然少年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听完少年的叙述之后，杜师傅再一次端起酒杯轻轻酌了一口。他神色凝重，语气却是平淡许多，缓缓说道：“那两人其实与我一样，都是无垢境的炼气士。那名女子也是专修拳法的武夫，而那个乞丐则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符箓派修士。听你的描述，想来他最后祭出的那张黄纸符箓应该是极为损耗本源灵气的镇岳符。也是多亏了他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拿不出多少本源灵气了，要不然别说是你，即使是我也要感到万分棘手。”
陈小凡一脸严肃，仔细听着杜师傅的话，即使对于许多事情依旧懵懵懂懂，他也不过多猜想，记在心中便是。
杜师傅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看你小子的气象，应该是踏足蒙尘境了吧。”
闻听此言，少年一脸疑惑。他并不知晓炼气士的境界划分一事，因此对于杜师傅口中提及的蒙尘境便只是感到疑惑。
杜师傅瞧见了陈小凡的表情后，突然想到少年还不曾知晓何为炼气士，于是他话锋一转，说道：“在昨天的小巷之中，或者说更早一些的时候，想必你也见识到了一些自己以前所不能理解，并且在此之前也不会相信的事情。而那诸多超脱世俗之人理解范畴的术法神通，便是修行之人的手笔。而像我们这样的修行之人，则是被人叫做炼气士。修行一途长路漫漫，境界攀升更是极难极缓，而方才我所说的蒙尘境正是修行之路的第一重境界，也是将大多世俗之人阻隔在修行门槛外的境界。而跻身此境的根本所在便是能够在丹田之上凝炼出一处用来储藏灵气的气府。踏足此境之后，人们大多懵懵懂懂，如坠云雾，对于修行一途完全如同灯下黑一样，这也是这一境界名称的由来。蒙尘境的下一境被人叫做无垢境，也就是我现在所处的境界。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与打磨之后，先前那层犹如蒙在心境上的灰尘彻底消散，心境澄澈无垢是为无垢境。再往后便是炼气三境的止水境，气府窍穴内的灵气犹如一汪清泉，无波无澜，心如止水。”
杜师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思忖片刻，又开口说道：“你且稍等片刻。”
说完这句话后，杜师傅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踱步走出了武馆。
陈小凡愈发摸不着头脑，对于杜师傅莫名其妙的举动实在是难以理解。可他又不好多问什么，只能是坐在原位仔细揣摩着杜师傅刚才所说的境界一事。
半柱香过后，杜师傅又回到了小院之中，姿态闲散，意态阑珊。
他满脸醉意与得意，走至桌边悠然入座，然后缓缓说道：“刚刚出去破了个境，动静太大，要是在此处破境的话，怕惊吓到你。”
原来他已经是位实打实的止水境武夫了。
小巷一役使他收获颇多，以事后诸葛的眼光来说，那便是赌大赢大的局面。
对于一名武夫来说，想要夯实境界修为，再也没有比置之死地更有效的方式，要么就此死去，要么得到一份天大的机缘。
而此前的生死之战便是这样的局面，只不过当时的杜师傅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活下来。他的二境早就已经处于巅峰状态，此时破境也算是顺理成章。
杜师傅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神态，因破境而生出的喜悦之情也随之荡然无存，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练气四境被人叫做独木舟，修行一道上最为凶险、最为熬人的一境。在这一境的练气士，宛若一位行舟夫子，架着一叶扁舟行驶在大江之中。大江之上风云变幻，水流湍急，摇摇晃晃的一叶独木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而且这可能性极大，大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有无数的修士在这一境止步不前，他们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要是越得此境，便能临碣石而观沧海，可要是越不得，便要就此身死道消。再往上便是练气五境的沧海境，是练气士的一个大境界，一旦入得此境，体内气机激流涌荡，汪洋似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可不谓之气象万千，格局奇大。而再往上的金丹与元婴两境，我也是不甚了解，仅是知晓名称而已，至于更往上的境界，我便是连名称也无从得知了，只能靠你自己去摸索了。”说着，杜师傅饶有兴致的瞥了端坐聆听的陈小凡一眼。
对于少年在修行路上能走多远，杜师傅并没有太多的期望。只不过在教过许多孩子拳法之后，能有这么一个走上修行道路的独苗，他从心里感到欣慰，也因此情不自禁的多出了许多奢望。
修行一途本就极难踏足，而想要登高望远更是难如登天。且莫说那如同天堑的独木舟一境，单说这练气初境的蒙尘一境，就能将十之八九的炼气士阻隔在瓶颈之下，终生难以逾越。
杜师傅早年行走江湖之时，可谓是见多识广，世间万般人物皆是打过交道。因此他也最能知道在修行路上想要有所造诣，绝不是一件仅仅靠勤奋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也不只是靠天赋异禀就能前路坦途。大道漫漫，一切皆无定数，甚至于许多仙家门派栽培出的内门弟子都随时会有被门派师祖弃如敝履的一天。
然而杜师傅并不想将这些赤裸裸的真相告诉少年，至少目前不会。虽然希望渺茫，可他还是由衷的希望少年能够在修行这条路上走的再远一些，至少是要比自己远上一些。
今天的杜师傅有些开心，为自己，也为少年，当然更多的还是为了少年。
一坛酒下肚之后，他已是醉眼朦胧，脸上却满是发自内心的笑意。这三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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