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幽夜神殿，阴寒如传说中的魔窟。
我闭上眼，背靠冰墙。
身后的刺骨寒冷刺激着我的神经。或许也只有这样近乎自虐的方式，才能让我的心情平复。
无奈、痛苦、憎恨、暴怒……
负面情绪会侵蚀信仰。所以祭司从来都是不食烟火那般，无情无爱。可是，谁又能够知道那平静的面具下，忍在内心的苦楚？
渐渐地，身体开始变冷，我的意识也由极清醒变得有些涣散。睁开眼，却也还是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
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听不见声响，看不见变化。
日复一日，就像永无止境的诅咒，从第一个祖先开始，一直到千秋万代。
所以我放任自己，即使是偶尔不设防也没有关系。至少外来的威胁比起神殿内，还是太过渺小。即使被外来的人如何，也总比日复一日当一个傀儡花瓶好得多。
可是今天，似乎真的引来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被我捕捉到。很淡的味道，淡得我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神殿里是不会有血腥味的。无论发生任何事，幽夜族族人的血液都不可能沾染在这绝对神圣的地方。除非，是外来者。
而且我马上就判断他在我的寝殿里。无论我的五感再怎么灵敏，也不可能会察觉到房门之外的任何东西。而能被我最脆弱的嗅觉捕捉到，只能说明他或它离我极近。
只能说，真的是我的疏忽。如果不是受伤的目标，而是一个处于最佳状态的刺客，现在的我根本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唯有任人宰割。
但我也好奇，能够避开外围的天罗地网进到神殿内部的第一个存在，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毕竟外围幽夜族最精英的战士并没有发出警告，这个现象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一个将外围战士全部诛杀，让他们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的绝对强者，要不就是可以使用空间传送法术的上阶法师。
我没有使用照明法术。尽管夜间的神殿只有我一人，但也不得不防。至少不能让神官知道我的寝殿里有别的存在，否则我的未来会比现在更痛苦。
伤者果然是在寝殿内。
是一个男性。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呛人的血的甜腥味，碎发沾了不知谁的血，紧紧贴在脸上，所以尽管我夜视力极佳却也看不清他的容颜。
被蘸血的发遮盖着的脸上，最显眼的莫过于他的眼睛。
尽管身受重伤，他的眼睛里仍然是强打精神的警惕。黑夜中赤金色的眸子像夜中的火光一样，能让不怀好意的人退避三舍。
我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所处的方向，有些无力的手搭在腰间，似乎是随时都可以抽出的佩剑。
我距离他三步远的时候，他握着剑的手越发地紧握着剑鞘。眼神中那种可以杀死一切阻碍者的戾气逼得我不能再靠近一点。
我们在黑夜中对峙着。
其实我大可以扔下他不管，只要等他死去之后把他清理出神殿就足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愿意浪费时间和他对峙，甚至可以在他已经构不成威胁的目光下止步。
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数殒，又像只有一瞬。
他凌厉的目光消失了。我明白，是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厥。现在他的生死，就掌握在了我的手上。
救，还是不救。
祭司一直清冷淡漠，却也拥有所谓的仁心。可是在暗夜时分，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存在，任谁都会怀疑。
即使我不去救他，也是没有任何非议的。
假若他是装作晕厥呢？假若他是光之族派来的奸细，想要刺杀我的刺客呢？
我不能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包括我自己。
可是我却感觉到，如果现在我不选择去救他，他真的会死。
手无意识地紧握着袖子。待我发现时，已然变得僵硬。
罢了。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刺客，如果他真的要取我性命，那也是我的命运。
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念，让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存在死去。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的信仰。
长杖冰凉，即使是体温低得与死者无异的我也不由得一惊。
但随即我就静下心来，低声咏唱只有祭司才能使用的禁术。
暗之族没有太有效的治愈术，与之相对的就是拥有相当出名的草药治疗法。可是他的情况已经危急到根本不容我去寻找足以止血的草药。
禁术与一般法术的最大区别不是效果，而是反噬。
暗紫色的光渗进他的身体里，与此同时我咳出一口浊血。如果不是之前我用冰墙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或许现在我已经全身溢血而死。可是我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对自己安全，又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他脱离危险的法术。
这下可好，为了他，我接下来的七天之内不能再使用任何法术。
苦苦一笑，却并没有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就像是……为了他，我可以牺牲几乎一切那样。
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对这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情绪。
他的血很快就被止住，可要痊愈却不知道还要多久。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做到保住他性命，至于之后的恢复，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手指蘸上嘴角的血滴，将血液引导到手心，然后以此为媒介召唤出水柱将现场清洗干净，直到不再有血腥味为止。再用最后一滴血为祭，将多余的水分归还到自然中。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疲惫得几乎晕倒。可是现在还不是我能够松口气的时候。
我的房间不能够出现外人。所以我必须把他藏起来。
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刻有蝠翼痕迹的墙对面，我用食指轻按着额上同样的纹路。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里面是足够容纳十人的暗格。原本是用来放我自己平日得到的信徒供奉的书籍杂物，如今可以暂时收容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
只希望他不要在我熟睡的那短暂时间之内醒来。不然不仅是我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他也极有可能被处死。那我使用禁术的牺牲就白费了。
更何况祭司生生世世都是王族唯一的后，如若背叛，我也会被用暗炎烧灼，直至痛苦死去的。
我不可能用我们两人的生命去赌。
所以我将暗格暂时设成只能由我从外打开，然后很艰难地将他扛了进去。
合上暗格，精神放松的我马上就眩晕倒下。
如往常一样，我在晨曦降临之前睁开眼睛，准备开始万年不曾改变的生活。
只不过今天还有别的事。
打开暗格，那个陌生人还没有苏醒。
他的破碎的黑衣下，伤口狰狞可怖。有一些甚至深可见骨。如果昨夜我没有使用禁术，他的生命早已不保。只是谁会对他如此憎恨，下手竟然会这样残忍？
在我观察他伤口的同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点。映着初现的阳光，总有一种令我安心的错觉。
他的容颜是我从未见过的，却给我感觉自己像是等待了他几生几世。莫名的熟悉，还有信任。
虽然在一开始看清他容颜的时候，我曾有过一瞬间的心悸。那是源自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来由的，不知何时就已经存在的伤痛。
“醒来了么？”我直视他的眼睛。或许是明白我救了他，他并没再有昨晚的凌厉眼神。只是他的身体仍旧虚弱非常，似乎难以动弹分毫。所以，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对他伸出手。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算了，你暂时在这里休息几天。食物我会给你带回来，只不过都是一些圣职者的清淡饮食，没有办法支持你的伤口恢复。如果你决定要离开，请提前告诉我。至少我不希望因为你的轻举妄动使得自己被暗炎灼烧，忍受永世的痛苦。”扔下最后的话，我转身离开。暗格的门只是轻掩，并没有紧闭。因为这个时候最安全的就是我的寝殿。
所有人都在前殿祷告，属于不容许任何人随意进入的禁区的这里是不会有不相干的人进来的。
也就不会有我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为什么……会救我……”
他突然开口。
我身形一滞。
然后转身，逆着晨光给他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笑。
“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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