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感觉心底有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从客厅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穿灰色POLO衫的光头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一张国字脸，鹰隼一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生硬又热情地笑了：“毛毛回来啦？你和妈妈慢慢聊天，我出去买只烧鹅给你补补身体啊。”他的声音舒缓低沉，竟然透出了一股不容反驳的权威味儿。
“去吧去吧”“妈妈”笑着向他挥挥手，“快点儿回来啊，孩子肯定饿了。”
“诶，好。”男人笑着答应，推开门走了。
男人一离开，“妈妈”就拉着我的手坐下：“张叔叔对你还是很关心的，今天班主任来电话说你没上课，他急得立刻就要去学校找你。还是我劝住了他，说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不会丢下亲娘不管就这样走掉，这才劝住了他。”
我努力扯了扯面皮说：“不要让他来学校，这种丢脸的事，我怕同学和老师知道。”
“毛毛，你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你帮妈妈生孩子，说明你孝顺懂事，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女儿，妈妈一直以你为傲。”
“再过几个月肚子大了我怕藏不住”
“这个不用担心，我事前跟你张叔算好时间的，预产期就在寒假的时候。你瘦，衣服穿厚一点也能遮得住肚子，看不出来的。实在不行，我就给你请假休学，等孩子生好了再回去上学就是了。”
“休那么长时间假，高考成绩不好怎么办？”
“妈妈”露出微妙的表情来：“毛毛，你的成绩一向不错，妈妈相信你考个专科不在话下。当然，女孩子学历高一点更好，至少可以证明你的智商是没有问题的。”
她这段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心里飞速盘算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个可怕至极的想法，越想我心越凉。
“现在专科学校学费也不便宜，张叔会愿意帮我出学费吗？”
“妈妈”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浑身发毛：“谁让你是我女儿呢，我跟你张叔说了，学费再多砸锅卖铁也得掏。你为我们的家庭幸福牺牲了那么多，这些钱是你应得的。”
我觉得我要吐了。
这时，“张叔”拎着一袋烧鹅回来了。
“毛毛，来吃烧鹅”他热情地招呼我。
我本想很硬气地甩一句“不吃”,但又被烧鹅的香味馋得差点灵魂出窍，于是我默默坐到餐桌边大嚼起来。
张叔坐到我对面，感慨道：“毛毛瘦了这么多呀，怀孕很辛苦吧？”
“妈妈”坐在一边插嘴说，“女人生孩子，哪有不苦的，苦一苦也就过去了。你别在那里杵着碍眼，毛毛看不得你”。
我心里想，你们俩垃圾一样恶臭。
“毛毛要做妈妈了，就像突然之间长成大人了。”张叔并没有搭理“妈妈”，继续絮叨着，“为了肚子里的宝宝，也不挑食了。之前一见我就跟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今天温柔了好多呀”。
我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谁知这个老男人却好像会错了意，越发殷勤起来：“我知道毛毛你现在正是脆弱无助的时候，缺什么跟张叔说，明天张叔给你送学校去”。
“妈妈”却阴阳怪气地说：“谁要你去学校了？毛毛之前可跟我说了，不让你去学校，怕丢人。”
“我没钱用了”我努力对张叔笑笑“连洗澡的钱都没有了，你能多给我点钱吗？”
张叔两眼放光，手忙脚乱掏出皮夹：“有！有！上周末我让你妈妈给你五百块营养费的，不够用是吧？我这里还有些钱你先用着，不够跟我说。”
我一把抢过皮夹，把里面的现金一股脑掏了出来，“谢谢啊，我吃好了，回学校了。”
“诶，这么大晚上的干嘛要回学校呀，在家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嘛。”张叔一脸失落地挽留我。
“我突然想起明早上考试，明天再回学校我怕来不及。”
“那把烧鹅带回学校慢慢吃吧”，张叔把装烧鹅的袋子塞进我手里，我想拒绝，他却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你不吃孩子也要吃的呀。”
“妈妈”看到我们在门口拉拉扯扯，跑过来说：“考试要紧，那就快点回去吧。”
我转身夺门而出，在小区里被凉风一激，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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