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班主任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引得台下正做题的同学抬头围观，而她下一番话更是让我瞳孔紧缩。
“让我们恭喜李诗雨拿到了P中自主招生的名额。”
这则消息犹如海上的衔枝鸟，将人们从学识的梦境中唤醒。他们像群山那样鼓掌为李诗雨祝圣，为她戴上褒奖的玫瑰花环。
“太厉害了。”“真牛啊。”
她慌张地环顾四周为她庆贺的人们，羞涩地捧起书本遮挡自己腆怯的笑。
与其他人不同，我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她不远处为她庆贺的王泽许，觉得有些痛心。
我又何尝不是想要继续和李诗雨做同学呢？可自己的父亲，一想到那位总是高高在上，霸道无比的父亲，我并不觉得自己能向他求得一个机会。
可是，可是……
等到放学，我打定主意，自己要将自己那单纯的，从灵魂里诞生的，小小的渴望告知父亲。我期待他能对我再一次给予鼓励，希望他能如我所愿再一次对我给予信任。
“考P中？你觉得自己考得上吗？”可父亲也果真如我所料并没有给我机会，他打破了我天真的幻想，凶恶地嘲讽我微不足道的渴求。我仍不死心，恳求他能施予我一个实现目的的机会。
“我，……我想试试。”
“不要胡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要知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考得上P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一个稳妥点的，实力稍差的S中，好歹也是一个一级达标中学，……你要能考上S中，我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我不想去。”
“这可由不得你胡来，名单，我早已经提交了。你现在只管给我好好读书，努力考上S中！”
——可她不在那。
反抗的号角如鲠在喉，只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将藏于内心的声音朝他怒吼出来。——但是父亲又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思，不，即使明白这些，我断言他依然会这么做。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为自己争取机会的资格，没有人会将宝贵的将来交给一个不知轻重的孩子手里，而“懂事”的孩子只会更加“成熟”的选择高人们曾作出的决定。
我回归到了沉默，不再与父亲争论。我死心般地没入自己的房间，装作没事般地继续与李诗雨间的交谈，可对于学习，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去应付它的动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拿起笔，去阅读每一道自己早已熟稔的题目。
时间就这样过去。隔天晚上，我和李诗雨一起从教室走出。由于刚从沉思和学习中醒来，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话。
“哦，忘了说了。恭喜你啊，诗雨姐。”
“嗯？嗯。谢谢。”
她很意外我这时会突然恭喜她考试通过，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迟疑的神情，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我指的是她自主招生通过的事情，嘴唇又为难的抿起。
见状，我也猜到或许是这两天对她道喜的人太多，令她有了些许困扰。于是识趣地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情，而是继续谈起她书写的那本未完的小说。
“林青，你以后想去哪所高中？”没来由的，她突然地对我发问，令我陷入了沉思，而这个问题又恰好是我最害怕她询问的问题。
“如果可以，我当然想要和你上同一个高中。”我有些颓丧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认定了自己无力改变的命运，“但我爸他早已决定了我的出路。”
“说什么呢？只要你考得比你父亲决定的目标高的话，你父亲一定会改变的！”她并不知晓现实的复杂，一味乐观的安慰我，我当她还是个无知的孩子，不愿将自己的烦恼同她述说。
“不，你不明白，你不了解我的父亲。”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制定的不只有我以后要上的高中，甚至我的将来，都要落入他手里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
她不理解我究竟在为什么而苦恼，我也不好意思将自己的苦衷继续说给她听。沉默，再度降临在了我们彼此间的黑夜，但仅仅短短的两三秒，我便放弃了和她解释的想法。
“……算了，你不会明白的，不，也许以后你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不过也好，至少你要上的高中是不会差的。”她开心地为我庆幸，这却让我内心的痛苦更甚。我不愿离开她，仅仅是在她身边，我就能感到幸福。
可是，我也不愿亲手破坏她对美好的向往，甚至我还期盼她的这份纯真能够维持得再久一点，希望她能永远保留独属于她自身的色彩。
“我会尽力不进去那个学校的。”当我们爬上她家附近的上坡，我还是忍不住对她说出了自己并不成熟的打算。
“哈？你是不是有病？”果然，她当即就训斥了我的愚蠢，接着生气地反问道，“父母为你定制的道路不是更好吗？”
“可这样到最后我会变得不再是我，而是任凭摆布的傀儡。”我被她的无知点燃了最后的理智，悲伤地质问她，“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不等她开口，我就感觉到了后悔。我震惊于自己怎么会将藏于内心的忧虑高声对她说出。我开始慌乱，我开始胆怯，我看着默不作声的她，想要向她道歉。
“笨蛋，你只要好好努力就可以了呀。”
她回答我的声音，既温和又婉转。那微笑焕发出无比的光彩，浸润了我焦急的内心。一时间，我是又羞耻，又惭愧，同时，有道天启蓦地沉降在我的脑海。——
——觉悟者恒幸福，努力者也同样如是。
等领悟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思也由刚才的烦躁重新回归到了平静，我嘲笑自己的狭隘，嘲笑自己太过短视，为了短暂的陪伴，竟忘却了自己伟大的目的。
“我……”我想要反驳，指出她太过天真。我又想要赞同，肯定她信守的道路。……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毫无疑问，她满面笑容的鼓励彻底征服了我沉沦的内心。此刻，一辆汽车朝我们面前驶来，她提速往前，我则跟在她的身后，树木遮蔽了天上的月光，留下满地疮痍的阴影，我直视她的背影，仅仅一瞬，我恍若窥见从天上落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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