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室里走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整了。
我们慢悠悠地走到楼下的停车场，习以为常的一起走到十字路口。
“林青，明天是几点到W中集合啊？”她好像忘记了班主任下午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一脸真诚的望着我。
“七点半啊，在W中校门口集合，别忘了啊。”
“我、我知道是在校门口啦，只是怕自己记错时间了。”似乎是被我猜中了她的马虎，她极不情愿承认自己遗忘的事实，我自然也不会继续刁难，嘴上连说“好，好。”安慰她。
再之后，我们又聊了些班主任上课讲过的内容，以及她和朋友聊的有关明天的各种幻想，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熟悉的上坡，到达了她的归处。
“再见。”她摆摆手向我告别，我也笑着挥手回应。
“再见。”
……
次日男子一千米跑刚结束不久，我虚脱地从操场里走出。许多自愿为女生加油打气的同学逗留在包裹操场的铁丝网外，他们聚在一块，像在说些什么。
为了等李诗雨考完，我不得不也在铁丝网旁停留，而这一幕果然被以黄费宇为首的几人看见并误会了，邀请我加入进他们的行列。这可叫我如何是好？拒绝他们日后恐怕会招来他们的冷落，答应他们只怕自己的喉咙是要不保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我无奈答应了黄费宇的请求，站在离他们稍远的铁网外，注视正要八百米跑的李诗雨。
“砰！”利锐的枪声腾空而起，女生们齐刷刷的冲出赛道，刚开始时还是齐头并进，等到了圆弧区域就开始区分出了位次，因为距离太远，我认不出谁是谁，只能抓着铁丝网干着急。
而旁边的男生们已经双手拢成扩音器的形状，卖力地喊着“加油！加油！”，我也跟着呐喊，心里默默祈祷。
——加油啊，诗雨姐。
很快女生便跑完了一圈，身旁的同学趁机放松了会，见女生又绕过了距离我们稍远的弯道时开始更加的卖力地呐喊。
突然，我正对面的竖直跑道上有个人影一个踉跄摔倒在一旁的草坪，虽然看不清是谁，但我听出了那一声惊呼正是由李诗雨发出。
——发生了什么？李诗雨怎么摔倒了？
身边人群的骚动也应证了我的猜想，眼力好的人甚至高喊着负伤者的名字。
“李诗雨，是李诗雨！”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后的女生一个个地从她身边绕过，抓着铁丝网的手指也越发用力，我的大脑更是在擅自体会着她那一摔的疼痛。
——我得过去看看，我必须得过去看看！
强烈的渴望驱使我的身体朝向操场的路口，可熟悉的声音却蓦地降临。
“为什么？”
他的疑问教我待在原地，眼神仍凝视着那位忍着剧痛爬起的女孩。
——什么？诗雨姐摔倒了我得过去看看！
“过去了你又能做什么呢？你能减轻她的痛楚吗？”
——不是，诗雨姐她受伤了啊！
凉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人群越发吵闹。我好似又一次遁入了寂静的时间，“自己”残忍又理智地在我脑中逼问。
“所以，你能做什么？你只是她的朋友，仅此而已。”
——我，我……
我的眼前闪过自己跑去扶持女孩后的景象，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他们团团将我围住，有的玩味地望着鲁莽的我，有的不解地询问焦急的我，空白，迷失，无助，恐惧。是啊，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的我，赶去了又能帮助到她什么呢？她的身边并不缺少关切她的朋友，我去了反而会引起她朋友的猜疑和诽谤。
“走吧，现在走的话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你想象的，畏惧的事实也就不会发生。”
“走吧，走吧，走吧。”
“离开操场，离开校园，离开她！”
——不行，不行，可是……
无人知晓我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名为“同情”和“残忍”的两道一黑一白的思绪在内心的法庭上据理力争。我的双眼就这么凝视着李诗雨艰难地跑完了余下的路程，等回过神时，她的同伴已经搀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向我。
“……诗雨姐，”我心疼的想伸出手去帮助她，可手掌刚刚抬起，又不甘地放下，我害怕自己担忧的梦境成真，“……没事吧？”
“没事的啦，我以前足球训练的时候经常摔倒，早就习惯了。……雪雪，你不用扶我了，我真没事。”
“真的吗？还是别太逞强了吧，你刚刚摔得可不轻。”搀扶她的女孩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臂，转而询问我，“诶，林青你这么晚了还没走啊？”
我现在哪还有心思敷衍她的问题，无言地朝她点点头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李诗雨身上，李诗雨见谢雪不相信自己，也不继续推脱，而是激动地对我说道：“走吧，林青，我们去看看分数多少？”
我想劝她早点回去静养，不要再好奇那些日后必定知晓的成绩。可看到她故作欢快的笑容，我实在不忍心上前劝阻。
我跟着少女们走进了校门前的行政楼，观望女孩紧张地询问老师自己的成绩，接着她还不忘敦促我一起，使我无奈的和她一块报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扑哧，林青你的分数怎么比我还低。……哇，雪雪你的分数好高啊！”
“诗雨你也很厉害啊！居然有这么高的分数。”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一番，好在很快便看到谢雪的成绩，继而对她的优秀啧啧称赞。为了不打扰到她们间相互的恭维，我在一旁小声为自己辩护。
“如果不是我最近老是熬夜导致身体变弱，分数肯定会更高的。”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听见我的嘀咕，但怎样都无所谓了，比起成绩，我更关心的还是她的状况。
紧接着我不安地跟着她们走出校门，来到了自己和她的自行车前。
“你一个人没问题了吧？”这时谢雪终于打算松开李诗雨的手臂，她的脚步朝向校门旁的一家饺子铺，显然是打算要与我们分手了。
“嗯，我本来就没事了，放心吧。”
我先一步打开车锁，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二人，而这时，我才注意到和谢雪聊天的李诗雨她始终提着自己的左肩膀，一直不肯放松。
风，在正午的影子中穿行，一片树叶从遮盖我们头顶的樟树枝上坠落，轻轻划过我的手臂。
很疼很疼，钻心的疼，无法言语，无从悲伤
一时间我分不清这种疼痛是我对少女感同身受的幻痛，还是树叶触碰皮肤的实感。
我刚刚稍有放松的心此刻又猛地提起，在看到她开锁都稍显艰难的时候，我忍不住询问：“诗雨姐，……需要我帮你吗？”
“嗯？不用不用，我伤得没有那么严重。”
见我仍忧心忡忡的望着她，她打开锁骑上车后，逞强地说。
“走吧，刚刚雪雪陪我去医务室处理过了，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可是……”
话到嘴边，我便望见她神情凝重，毫无疑问，她是在忍耐疼痛，在故作坚强。看到她这个模样，我心如刀割，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伤处，嘴上一言不发——我害怕自己会成为她的累赘。
“没事啦，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像一位我真正的姐姐似的安抚我，可我又如何欺骗自己，叫自己无视所看见的一切？
“……嗯……”
之后，我们一路无话，自行车在沉默当中远行，好不容易爬上了上坡。
“不用担心啦，林青，再见。”这一次告别，她没有朝我挥手，而我的脑海中剩下的也全都是对她的担忧，自然和她告别时也再没有了以前的笑容。
一个人的归途里，我在内心疯狂欺骗自己去相信李诗雨，相信她不用多久，也许直至下午她就能够恢复如初。我懦弱的不敢回想李诗雨忍耐的神情，以及感受到的幻痛，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替她分担痛苦，或者，为她做些什么。
可到了下午，我最害怕的事情它还是发生了——李诗雨，她请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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