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家内。
小胡子指着自己马厩中一匹通体大红的马，眉飞色舞地说：“古人云，‘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大爷，我这匹赤兔马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实乃马中之王者。”
百里有图望向一旁的孙小蚁，征询他的意见。
孙小蚁自是明白百里有图的心思，不慌不忙地上前几步，盯着马看了看，一本正经地伸出大拇指说：“确是马中之王者。”
小胡子顿时眉开眼笑，露出一副洋洋得意之态：“那是自然。此马产于大宛国，而我是长安城唯一的代售客商。换句话说，您在长安城要想买这赤兔马，只能到我这来。除我之外，再无分号。”
孙小蚁围着赤兔马走了一圈，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
小胡子一怔：“可惜什么？”
“马确是好马。”孙小蚁望了一眼百里有图，又爱抚地摸了摸马脖颈的鬃毛，郑重其事地说，“可此马——非超凡之人所不能驭。”
小胡子和百里有图闻言，都不约而同望向孙小蚁。
“赤兔无人用，当须吕布骑。”孙小蚁缩回手，双手抱着肩膀，略带遗憾地说，“此马乃诸侯之骑，不适合百里公。”
百里有图听毕，虽略显尴尬，却忍住没有出声争辩。
小胡子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旁那位贩马长者见缝插针：“小哥说得对。我看这位老丈，不怒自威，富贵之气逼人，岂是诸侯之骑所能匹配的？客，您到我这边看看？”
长者的一席话，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抬高了百里有图的身份，自是让他十分受用。
百里有图任由长者拉着自己来到他的马厩旁。
长者指着一匹马，满面堆笑道：“这才是您要找的马。”
百里有图眼睛一亮，只见这匹马通身油黑发亮，只有四只蹄子是纯白色，而且体态匀称，身形健硕，一看就知道绝非庸俗低劣之骑。
长者继续说：“昔年，我太宗皇帝西讨逆贼薛仁杲，所乘坐骑名唤‘白蹄乌’。太宗皇帝英武，只带数名精锐骑兵，率先杀入敌阵。敌兵大败，太宗皇帝催动‘白蹄乌’，带领两千余名骑兵紧紧追赶，昼夜奔驰二百里，迫使薛仁杲率残部开城投降。此一役，奠定了我大唐立国关陇之基，而这神勇之驹‘白蹄乌’尤为功不可没。”长者言毕，爱惜地拍了拍马的前额。
百里有图闻言，不由赞许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马：“你是说，这匹马与太宗皇帝当年所乘的‘白蹄乌’同为一类？”
“不错。”长者点头，悠长而缓慢地说，“太宗皇帝给它的赞誉是‘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
百里有图似有些动容，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看了一会儿，转头冲孙小蚁说：“孙.......那个孙什么……”
孙小蚁忙接茬道：“是孙小蚁。”
百里有图觉得能不能记住他叫什么，根本就没有马的好坏重要，于是嗯了一声：“你再看看，这匹马怎么样？”
孙小蚁瞧了瞧马的外形，又分别从头、眼、耳、口依次看去，不住地点头：“飞燕超跃，神骏腾骧，筋骨强健，入险摧敌。诚可谓，圣人之骑。好马，确是一匹好马。”
百里有图露出喜悦之色，问贩马长者：“这马，你打算卖多少钱？”
“好马自然要当得起好价……”长者故意不动声色，爱抚着‘白蹄乌’颈上的鬃毛，准备吊一吊百里有图的胃口。
谁知就在这时，孙小蚁又露出像死了亲爹一样的表情，摇起脑袋叹息道：“唉，只是可惜呀……”
孙小蚁的话音一落，贩马长者顿时就像被迎头击了闷棍一样：“可，可惜什么？”
百里有图也问：“对，你给我说清楚了。”
孙小蚁不慌不忙地说：“相马讲究的不光是相头、相眼、相耳、相口、相形，还要讲究相毛色。”
孙小蚁指着“白蹄乌”前额上一绺延伸至口中的白色毛纹道：“百里公，您看，此白从额上入口至齿者，名曰‘榆写’，又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此为大凶啊。”
长者一听就急了，指着孙小蚁：“你可不要信口胡言。刚才还说是圣人之骑呢，这怎么说变就变了？”
没等孙小蚁答言，跟在百里有图身后那名老实巴交的伙计接道：“小蚁不会胡说。他的老祖宗可是赫赫有名的伯乐，他家有祖传的《相马经》。”
在一旁看热闹的小胡子闻言不禁一怔。盯着孙小蚁看了一会儿，目光中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
长者不以为然地奚落道：“这年头，什么作假都见怪不怪。可这冒认祖宗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老实巴交的伙计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小蚁是伯乐的第二十八代玄玄孙，人家那是有族谱的？”
长者也涨红了脸怼道：“你知道伯乐姓什么？你怎么不说他祖宗是秦始皇呢？我看你们挑三拣四，故意寻趣，根本就不是存心买马。”
老实伙计还要争辩，孙小蚁劝道：“好了四哥，咱不提真假。不管别人承不承认。反正我觉得，伯乐他老人家那是所有相马人的老祖宗。今天，这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不跟他吵。”
长者一把抓住孙小蚁胸前的衣襟，一副不肯善罢甘休之态：“不行，我倒要看看你们想买什么样的马？”
众马贩见这里起了争执，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孙小蚁不慌不忙：“老哥，你这儿真没有我们要的马。”
长者怒道：“一派胡言！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来消遣我的。我就不信，我这里这么多的马，你们就选不出一匹能骑的。”
孙小蚁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真是误会了！我们不买骑的马。”
长者一怔：“不买骑的马？那你们……”
孙小蚁说：“我们要买的是——能拉车的马。”
长者愕然望向百里有图。
百里有图闷声说：“某是开车行的，自然是买能拉车的马。”
长者闻言，脸上的不满之色更浓：“要买驽马，你们怎么不早说？这不是白耽误工夫吗？”
“老哥，你也没给我们说的机会呀。”孙小蚁哈哈一笑，嘴像连珠炮似的，“这一上来，就说我们百里公不是凡人，非要给我们推售你的圣人之骑。我还没说你呢，你反倒说起我们的不是了。”
孙小蚁的话虽说得没错，但贩马长者还是不依不饶纠缠不休。
一旁看热闹的毛头小子分开人群走进来，孙小蚁朝他使了个眼色，毛头小子会意，拽住长者劝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确是误会，我看就算了吧。”
孙小蚁趁毛头小子遮住长者视线的工夫，悄悄掏出弹弓，在地上摸了个石子，朝那匹“白蹄乌”射去。长者只顾吵架，忘了系马缰绳，结果这枚石子正击在马屁股上。马一声嘶鸣，前面两蹄骤然抬起，尥着蹶子从马厩中跑了出去。
孙小蚁心中暗喜，表面上却露出一副焦急之态，高喊：“马跑了！那是谁家的马？”
众人纷纷回头，长者一望之下大惊道：“是我的马，我的马。”
孙小蚁急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长者如梦方醒，迈开步子去追马。这下可好，一人一马一前一后，赛上了脚力。众人望着长者的狼狈相，纷纷笑了起来。
毛头小子笑了几声，随即故作正经地抓住孙小蚁的胳膊：“兄弟，我那里要良马没有。皆是能拉车、干活的驽马，跟我来准错不了。”
孙小蚁一手叉腰，装腔作势道：“那还啰唆个什么？头前带路！”
“得嘞！”毛头小子答应一声，帮几个人分开人群，朝东南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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