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封神榜之末世记第四十五章邵氏阿婆

苏哲没有正面回应她，似乎是默认了她的立场。而在窗外如虚无般死寂的黑暗之中，坐在他身上这位衣冠不整的女人便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亮与沙漠唯一的源泉。

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罗赛蒂那一副著名的以莉莉丝为名的画，以及他对于她的赞美：“从远古而来的她，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凝脂般的美颈上挂着玫瑰和罂粟编制的花环;她总是在夜晚降临人间，用柔和的目光织起一张情网。”

苏哲只想将时间永远在此定格，与她一同将末日的残忍与死亡的凛冽也拆开。但是他还是他，那个肩负着伏羲遗志的男人，KingoftheMason，人间秩序的掌管者，二元对立的维护者。他无法不是他。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而又温柔至极的为她穿好衣服，再将她抱回副驾驶座上，凑到她耳边，低沉的声音认真而深刻地说道，“我爱你。”

话音刚落，包裹着他们的这个空间结界逐渐褪去，车窗外再现人间真实而又梦幻的光芒。

天亮了，他们再也无法在黑夜的幕布之下尽情的做自己。两万六千年前，降落人间的那颗星辰在划过天空之时，被地球的重力、大气与伏羲梦境的结界撕心裂肺的拉扯着，最终碎成两半，分头陨落在南极和北极。两极在昼夜交织之中向对方奔去，却在接近太阳时自然的化成了无尽的溪流，溪流汇聚成海洋，最终孕育了这二元对立之下无限的生命之花。

刺眼的光芒照的她睁不开眼睛，良久，她才放开挡在眼前的手，此时才发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高尚在性欲间苟延，低俗在乡愿里消遣。迩来两万六千年，不与灵魂通人烟。

中午，两人驾车来到晋中市的郊区。苏哲那干净锃亮的车不再整洁，一路颠簸下来沾满了泥污。

大年初一的农村空无一人，家家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却和他们没有关系。正当苏哲在没有办法再开过去的泥泞小路上停下来发愁时，紫微看到了不远处一家依然亮着招牌的馄饨店那袅袅的炊烟，她指了指那边的店铺，转头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苏哲应道。

这座城市似乎刚下过雨，马路一旁的小路被雨水打湿，让人难以下脚。紫微看了看脚上新买的马丁靴，有些不舍得，再看看苏哲那看不出牌子但一看作工就非常精致的鞋子和裤脚，便深吸一口气，准备小心翼翼的跨过这片泥泞。

苏哲看着她那踌躇的样子，觉得分外可爱，笑着说道，“需要我抱你过去吗？”

紫微认真的想了想，如果是两个人的体重陷到土里去，苏哲的裤脚一定会被沾染上淤泥，便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吧。”

苏哲不由分说的抱起她，稳稳地跨过了泥潭。

紫微低头看着苏哲粘上了泥土的裤管，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他有多洁癖，没想到苏哲只是皱了皱眉，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两人来到村口的小店，这是一家很破旧而简陋的小平房，走近前去，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简易的玻璃的置物架，上面放着许多小时候才见得到的小零食，一个白发苍苍年迈的阿婆正坐在后面，闭着眼睛晃着她的摇椅。

紫微和苏哲对视了一眼，随后苏哲走上前去温柔而礼貌的说道，“婆婆，馄饨还卖吗？”

婆婆似乎没有听明白，操着一口方言说道，“什么？”看来这个阿婆不太会普通话。

紫微无奈地看着苏哲，她连家乡杭城的方言都不会说，更别说这个从来没来过的地方。苏哲看了她一眼，随后用一口北方方言与阿婆对话。

终于听懂了的婆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紫微连忙上前搀扶着，走近时才发现她的眼睛从未睁开过，似乎是位盲人婆婆。她看了苏哲一眼，示意了一下婆婆的异常，苏哲也发现了，便点点头，开口说道，“阿婆，慢点，地上有小石头，小心些。”

婆婆笑了，看起来那么的慈祥和蔼，她回道，“哎呀放心吧，我都一个人在这生活几十年啦。”

“几十年？”紫微听懂了这句话，问道，“婆婆，你的家人呢？”

在苏哲这个不怎么合格的方言翻译中介之下，紫微总算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原来，她一人远嫁此地，而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儿子在几十年前文革之时去世了，从此之后便孤身一人。在常年的抑郁与无力医治的先天疾病之中，终于还是失去了这双眼睛。靠着村民们的接济，她总算是慢慢的从过去的痛苦之中走出来，在这个小村落里开起了这一家小店，生活虽然不算惬意，但也还算过得去。

将这盲眼的婆婆缓缓的搀扶到里屋灶台的位置，听着苏哲的解释，紫微抬头看着室内那唯一的昏黄的灯光，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人世间的苦难经久不衰，上天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忍心看着你那良善的子民历经苦难，为何不直接创造一个天堂般的仙境？

苏哲站在她身旁，轻轻抱着她的肩。

为了不让婆婆发现自己异样的情绪与忍不住的抽泣，她背对着熟练的将馄饨下锅的婆婆，靠在苏哲的胸膛无声的呜咽着。

婆婆虽然看不见，却纯熟的掌握了煮熟馄饨的火候，待时间到时，利落的捞起馄饨放到两只瓷碗里。这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村老旧的瓷碗，其中有一只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看起来起码已经用了十几年了。

紫微看着婆婆要端起碗的样子，立马抢先上前端过滚烫的碗，说道，“婆婆我来吧。”苏哲见状，也端起另一个碗，用方言对婆婆解释了一下他们可以自己端到桌上去的。

似乎是察觉到这一对璧人的善良与体贴，婆婆笑着说道，“好，好，”说着便忍不住问道，“今天不是大年初一吗？怎么来到这里了，不去拜年？”

紫微听懂了大概，但她明白婆婆听不懂自己讲的普通话，便茫然的看着苏哲。

苏哲看着她那很想和婆婆聊天，却又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随后对婆婆解释道，“我们从北城过来的，开着车去陕西周原。”

听到这熟悉的地名，婆婆有些开心的笑了，她在桌边的靠椅上慢悠悠的坐下，说道，“我也是从北城嫁过来的。”

“啊？”苏哲有些意外，问道，“您是哪里人？”

原来，婆婆姓邵，祖上本是京中的贵族，没落之后她便随着丈夫来到了晋中，虽然算不上多有文化的人，但在有了儿子之后，丈夫加倍努力的工作，日子过得也算不错。没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作为“贵族”的后裔，她曾被拉出去游行站街，她对丈夫与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人承受就好，她能够撑过去的，却在茫茫人海中与丈夫的那一眼对视，让一切都走向万劫不覆。

这其中的曲折与故事苏哲没有向紫微解释，她却在婆婆那边说边抹眼泪的神情中感同身受般的共鸣着，最终，婆婆的儿子死于肺炎，而丈夫在无法承受这一切后选择自缢。那一天，拖着疲惫而疼痛的身体回到家，看到家中的一切，还是中年人的婆婆终于承受不住，脑溢血而倒了下去。随后虽然被及时赶到的邻居送到医院捡回了一条命，但却失去了这双眼睛。

紫微看着她那饱含故事而沧桑的皱纹，忍不住上前去抱住了她，感受着怀中老人止不住颤抖的抽泣，明知她听不懂，紫微却还是用普通话说道，“没事的婆婆，没事的，都过去了。”一边安慰着老人家，她却也侧过头哭了。

苏哲上前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随后余光瞥到了灶台后面挂着的鸡，用方言问道，“婆婆，这只鸡我可以买下来吗？我想做葱油鸡给我女朋友吃。”

听到他的问话，婆婆连忙说，“好啊好啊，送你都行，”顿了顿，她继续解释道，“这是隔壁老张家送来的，我平时不怎么吃这大鱼大肉的，你不提起来我都快忘了。”说着，便起身要去给苏哲拿鸡。

苏哲连忙拦下她，说道，“婆婆，我来就好。”说着，紫微也上前来将婆婆扶回座位上坐下。

婆婆拍了拍紫微的手，笑着说道，“这孩子会是一个好丈夫。”

这句话她听懂了，却不知道如何回应的紫微便只好勉强的笑了。她和婆婆两个人无法顺畅的沟通，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想着，便走向苏哲去给他打下手。

苏哲今天穿了一身整洁的白衬衫和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西裤，正专注而又细心的冲洗着鸡，看着他皮鞋上的泥巴印记，以及衬衫上被水溅湿的痕迹，紫微上前拍了拍他，说道，“让我来吧。”

苏哲摇摇头，看着她手背上的疤痕，皱了皱眉。

她察觉了他的眼神，伸出手来在他眼前灵活的动了动十指，笑着说道，“早就不痛了。”

苏哲贴心的挡在她身前，一边轻轻的甩了甩手里的鸡肉沥干水分，一边说道，“历史就是历史，不要妄想去改变历史，只会灼伤你自己。”

紫微撇撇嘴，这就是她与苏哲的不同。他是一个理性冷静到可怕的规则制定者，而她却是一个从不循规蹈矩的理想主义者，她不情愿却又小声的说道，“下次我还跳下去救他们。”

没想到苏哲也淡淡的接道，“下次我还活埋他们。”

看着他一脸阴沉的提着鸡走向案板，紫微知趣的闭上了嘴。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这世间最无情最冷漠的人，何必非要和他争个孰是孰非呢。他们本就是南极与北极，短暂的交融，却从不共通。

看着素食主义的苏哲熟练的切好鸡肉并焯水，她突然想到了他家里那一套两人份的家具，便问道，“你真的是一个人生活吗？”

苏哲看了她一眼，似乎再一次了然了她的想法，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道，“另一套是给你准备的。”

紫微无法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他的想法，也许他是随口一说，也许真的是为她准备的，谁知道呢。想着，她却还是不甘心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灵魂的真实身份的？”

苏哲正细心的一点点撇去鸡肉下水后浮上来血沫，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在欧洲cern的时候。”

“这么早？”听到这个答案，紫微有一些惊讶，仔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她记得当时在粒子对撞机前，她第一次看到了意识诞生之初的她与作为黑暗与背景的苏哲，那时的自己还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画面的意义，但身为伏羲之子的苏哲想必是对那一天发生的事了然于心。他那么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一直瞒着自己。

紫微摇摇头，笑自己的天真单纯，他是谁？他是Mason的最高层，他是这个世界的King，自己怎么能够奢望他会对自己有理性之外的男女私情呢？在他的场域之中，地下室祭坛上的暴虐，以及这两天的温柔，不过是他的情绪顺流而下的自然表达而已，没有什么是在他的控制之外，包括他对于她所有的感情与一切行为，不是吗？他和她不过是两条相交而过的直线罢了，这次旅行结束之后他们之间那疯狂的精神共鸣与肉体温存也该结束了。关于这个事实，他比她更清楚。

“在想什么？”看着她想的出神，他转头问道。

“没什么，”紫微回道，她自觉而又克制的将自己从这份跌落人间却又清醒万分失落之中脱离出来，走到一旁为他切好葱和蒜。

看着她那娴熟的打着下手的样子，他们就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默契而又配合，苏哲不禁笑了。但回过神来，离旅行结束还有几天呢？两天？还是三天？永恒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人性卑劣而又低贱，而控制才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艺术。自他懂事起，便被父亲教导着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与原则。

看着苏哲熟练的做完葱油鸡，紫微不禁感叹了一句他那厨艺上的天赋，在他盛起后，她便小心翼翼的接过盘子，端到桌子上。

阿婆正靠着椅子沉默着，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睡觉，紫微轻轻的唤了她一声，“阿婆，吃饭了。”婆婆回过神来，慈祥的笑着，在紫微的搀扶下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这是一张朴素的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一边靠着墙，只有其他三边可以坐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桌子，看来平时来店里吃馄饨的客人也是少得可怜。

紫微贴心的将筷子递给婆婆，并给老人家夹了一块没有骨头的肉。而苏哲则为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鸡翅。

婆婆一边吃一边感叹苏哲一手高超的厨艺，问道，“小伙子，你是厨师吗？

隐约听到“厨师”两个字，紫微笑出了声，她看着苏哲那张儒雅英俊的脸，怎么都和厨师扯不上关系。

苏哲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缓缓回道，“我们是做学术的。”

婆婆似乎没听懂，再次问道，“做什么的？”

紫微意识到婆婆可能不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便向苏哲比划着换一个说法解释，苏哲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回道，“我们是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