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态度谦逊道：“芸姨是怎么想的？那日，梁王殿下曾向我透露，说师父他……”
她居然说不出口。那一瞬，她恍惚觉得，自己对师父的信任真的比不过芸姨，不由惭愧低头。
七七垂眸道：“说师父他杀了人，正在被官府通缉。若是真的，我担心……”
话未完，便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
“不用担心！你师父深藏不露，没有人可以奈何他！”
芸娘眼中擎着冷傲笑意，心中腹诽道：到底是个孩子，怎能担负起烈的一切？
芸娘眼中笃定的光芒让七七渐渐沉住气，有关师父的事，只要她说出口的就绝不会隐瞒欺骗。
回想这些年来芸娘有意无意向她透露的信息，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一问究竞的好奇。
好像争强好胜的小孩，她知道的，七七也不能落败，打了半天的腹稿，仍是直截了当道：“芸姨，师父从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您告诉我吧！”
芸娘被女孩突然的直接晃了一个激灵，含在口中的玉液差点呛入喉咙。
她搁下酒盏，定睛与面前之人对视，头一回有了势均力敌之感。
她曲腕抵颌沉思片刻，在心里做了一番计较。
与面前这姑娘相比，自己多的无非是与烈的那点不值一提的过往，如今七七也大了，再藏着掖着，又好似胜之不武。
说不定她得知烈的前事后，会惧怕，会退缩呢。
想到这里，她眼里闪过无奈，又心虚地以抬袖执酒的动作遮住。
芸娘润了润喉，开口道：“小时候你就多次缠问我，我答应过烈，在你长大前不会告诉你真相。或许，今日是时机了。”
她话音一落，目光投向面前平静的湖水，穿过薄雾，一直望向记忆里的时空往事，娓娓道来：“你师父他是劫富济贫的侠盗，民间百姓送其“白武士”的绰号。
他是神秘的杀手，可他却非冷血，他所杀之人非奸即盗，绝非善类。
他是贫苦百姓心中的英雄！贪官污吏心中的噩梦，也是官府的眼中钉但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子，除了要杀之人，可他们未及呼数就已毙命。
官府甚至连一纸通缉令也绘不出，更无人知道该怎样擒住他。”
七七说道：“那芸姨是如何结识师父的？”
七七问题抛出后，芸娘的脸上悄悄浮上一抹红云，仿佛回到花样年华……
“他是我的恩人。付出身、命，亦不能报万一。我原也是名官家小姐。怎奈官场黑暗，父亲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却反被陷害……父母枉死，我也没入乐籍。
我不甘心，四处打听，终于找到杀手，替我为父报仇。我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可他却分文不取。两日后，那几名贪官离奇丧命。
我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却未想到，他破天荒的约我相见。我如约来到湖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从此，再无法忘记。
无论是脚下的一池茜苦，还是头顶迎风轻舞的垂柳，与他相比，皆黯然失色，无敢争辉。
连他冰寒的目光都让人春恋。
他未说缘由，竞已为我赎身，予我银钱，嘱我避至边境此地。
彼时，临邑刚结束战争，百废待兴，我便开了这间凌音舞坊，期间与烈偶有书信往来，直到那一年你们搬来此处，再相见。”
芸娘目光倏然间堪堪收回，眼帘低垂，似是合上回忆的幕布。
她如今细细想来，他的好意大抵也是蓄谋已久，为你在此处寻个庇护。
芸娘嘴角含春，仍是不思悔改道：“可那又如何？他为我做的一切，无论是有心，亦或无意，皆是恩泽。”
她自然还有一点点痴心妄想……
讲过往事，芸娘的目光落在七七的脸上，却没有寻到她想要的惊慌失措。
芸娘不死心道：“可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他始终是两手染满鲜血。七七，这样的真相可是你想知道的？”
七七静静听完芸姨的讲述，心中却未有波澜，好似一切早已洞悉般的平静。
或许，真相如何与七七来说并不重要。
她只是，不想错过，不想被蒙在鼓里。
“芸姨，师父可曾与您说过我的身世？可与师父有关？”
没想到七七沉默半晌后，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却又出了难题。
芸娘瞳仁微缩，透出几分失落道：“这个我真的不知。从前于书信中他便提过只字片语，我回函探问你的身世，却再无下文。他不愿提起之事，我不会再尝试探究，终是没有结果的。”
七七失望地垂下脑袋，手指尖烦乱不安地敲打着桌沿。
芸娘试图安慰道：“你师父向来独来独往，从不介入他人之事，但却收养你，更为你放弃昔日的一切，想来所托之人对他非常重要。”
说着，芸娘伸出手握住七七不安敲打桌面的手继续道：“不同你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或许，他是想保护你。”
七七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心也渐渐安定。这一刻，七七却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不安是为了什么？
在师父离开之前，她明明是十分信任他的，也不想探究这一切。可这几个月他的消失，好似让她失去安全感。
七七轻轻反手握着芸姨的手……想起她初次执手教自己画画时，手心滑嫩的触感，时光一宕，竟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这一握，也好似顷刻间化解了彼此存在心中无形的芥蒂，不觉眼眶微微湿润。
七七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也相信师父，会等他平安回来。”
芸娘微笑地收回手，心情也说不出来的释然许多。面对这个她也曾教导了数年的女孩，感情总是复杂的。
气氛忽然变得沉静、凝重时，芸娘忽然起身，走到亭子边，倚着阑干望向湖面，背对着七七说道：“你还不知吧，这露亭所在的位置最初并不是属于舞坊，本是一家小染坊，借着湖边的优势。”
七七闻言，来了兴致，好奇心顿时将她的关注点转移：“染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后来变成露亭了？”
芸娘转过身，目光堪堪扫过这露亭的格局说道：“那是你们刚到临邑的那一年。听闻他来了临邑，准备定居在此，我已是兴奋的跃跃欲试，想着或许真的有打动他的那一日。
为了能和烈有个单独相处的雅致场所，我筹谋许久，相中了舞坊后的这块地，出了重金又磨破嘴才劝了那染坊坊主卖给我。又请来城中最好的工匠，花了数月时间建好这座亭子，栽了四时花卉……”
提起昔日芸娘自己喜不自禁的心情，像是空守深闺被冷落的妃子终于盼到君王驾临般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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