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青蓝色雷霆逐渐消散，接近极限的巨人终于解除耗费极大的魔法“地帝堡垒”。层层叠叠的土山缓缓沉入大地裂缝之中，地势重新变得趋于平缓。
百位魔法师之中，半数以上跪坐在宫殿顶端，剧烈地喘气，被他们命名为“境界之刃”的魔法源自喝下境界之泉之后所得到的境界雏形，通过百人份的叠加，最终才锻造出那么一柄剑刃。来自“水之境界”的水元素具有远比普通元素更为强力的同化效应，一瞬间的接触就足以破坏魔法结构，并且将构成其形体的元素同化成水元素。以常规的魔法去对抗它，无论堆积了多少魔力，都形同以交叠的白纸接住硫酸。
当然，这个魔法绝非完美无缺——魔法本身或许是超越时代的规格，但使用的人则还困在这个时代之中。正因为只是雏形，在魔力的消耗方面近乎苛刻，顶尖的魔法师团仅仅使用一次就会抽空八成以上的魔力。原意在战争中针对千人以上单位所创造出的魔法，却没想到会在王都中对仅仅一个对手使用。
装备着铠甲与枪剑的皇家骑士团从宫殿两侧涌出，开始清扫战场。副团长绿发莱茵走进曾今是蝰蛇躯体的地方，捡起一页被烧得焦黑的书页，看着它在风中慢慢化为灰烬，长久无言。
十千米——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突袭已经以失败告终，所以当他从郊外的山巅上飞驰而来时，他们的反应明显慢了一瞬。
一瞬就已经足够让那条在天地间穿行的金线跨过内城城墙，直逼翡翠宫。
三千米——
连施展魔法的时间也没有，最先动起来的巨人不顾一切挡在金线前进道路上，对他轰出重达百吨的拳头。
两者一触，金线仅仅停滞了瞬间，显露出光芒中斑驳不定的影子。而巨人数万吨重的身躯被一撞即溃，崩散为尘埃。奥古斯都将军从核心巨岩里倒飞而出，嵌入墙壁之中。
那一团金色又一次绽放璀璨的光芒，倏忽之间，便要恢复“往来天地之间而不受羁绊”的笔直线条。
两千四百米——
抓住这个可能不会再出现的时机，莱茵将三只漆黑箭矢同时搭上长弓，同时双瞳中绿光闪烁。
风魔法——苍穹之瞳，可以在一瞬之间将动态视力加强数倍。莱茵借着增强过的眼力，勉强将那道金线的身形倒映在眼中——被炽光环绕的，黑发金瞳的青年，分明身穿着不适合运动的晚礼服，衣角却因为极速运动绷得笔直。
他侧过头，贯穿整个战场的视线在莱茵身上停留了一瞬。作为经验丰富之极的战士，更是练弓先练双目的射手，莱茵清楚那一瞬间的停顿意味着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生死一线之间，莱茵突然想那一夜死在自己弓下的鸽子，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那只鸽子临终的眼神，不知为何，和瞳孔中映照出的人影。。。。。。
他松开了扣紧弓弦的手。
下一刻，预料中的破风声并没有响起，并排射出的三箭在和金线对冲之中诡异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莱茵瞳孔中对方的身影。莱茵什么也感知不到，视野中空无一物，耳中只听见风在身旁呼啸。
他缓缓转身，像是要一点点挪动身体的各个部分——剧痛阻止了他的行动。两只漆黑的箭矢分别钉死他的双脚。而那最后一支则悬浮在他心脏之前却不没入，仅仅差几寸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但那人分明没有这个意思，却无聊到非要让自己知道只要他愿意，自己根本意识不到死亡的降临，最可恨的炫耀莫过于此了。莱茵露出一丝苦笑，缓缓俯下身躯去拔箭矢。
他知道自己已经和身后的战场无缘了。
一千五百米——
数息之内，金线便凿穿了圣骑士军队的阵型，飞驰至宫殿之前。站在屋顶上，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魔法师团，咏唱着晦涩的语言，那柄水蓝色剑刃的虚影缓缓在空中凝聚。蓝色光点从仍有余力的魔法师身体中飘出，没入虚影之中，使之愈发凝实，其速度却远不如之前那一发快。
一切似乎都晚了，以金线近乎洞穿空间的速度，没有人阻拦的情况下，一秒就能跨入宫殿。一入翡翠宫，纵使那个魔法再强大，失去了释放的时机，最终也只能落得无功而返。
前提是，这座硕大的宫殿，连同那位西国的皇帝，真得已经没有了反击的能力。
五百米——
金线突兀静止，被高速拉扯着的身影终于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威廉隔着一道道门扉，和端坐在王座之上的老人对视。
一步之遥，对他而言，取走这位老人的性命似乎比这都要简单。然而，老人背后，无形的身躯托着那颗水球，其中已经不再沾染半点紫色。
“泉灵”对着水球轻轻吹气，一滴水珠从水球表面剥落，缓缓飞向威廉。分明是脆弱无比的露珠，威廉却在其中嗅到了整片海洋的气息，那咸腥的气息，和月下夭矫躯体的黑蛇如此相似。
甚至还要更加强，远远更强！
于是他同样挥出了手中的光刃。
“轰——”难以言喻的轰鸣声响起，光刃与水珠撞击的中心被磅礴的力量覆盖，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溅起涟漪——唯一的问题是，那涟漪由砖石，泥土和大树的残躯构成，并且仍然不断扩大。
冲击波在接触宫殿的前一刻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挡在在门扉之前不得逾越。而之前一步不曾退让的威廉却被硬生生撞出近千米，恰恰暴露在能够被境界之刃狙击而不波及翡翠宫的完美距离。
自始至终魔法师团在此的意义就不是为了阻拦他，而是在他被逼退的时候补上最后一刀。
黑衣的魔法师首领艰难咏唱完最后一句古语，将法杖指向威廉，剑锋驰掠而上在高空出一分为八，并非以之前的光柱落下，而是化为八条玲珑剃头的蛟龙，从八方同时进攻。
不仅如此，泉灵高举手中的水球，低吟到：“流体加冕。”八条蛟龙头顶各出现了一顶金色的皇冠，原本巍峨得气息再一次暴涨，彻底将那一簇金光吞没。
极远处看见这一幕的绅士顿时乐不可支，大笑到“好一个八蛟吞龙，那个‘泉灵’配上军队施展对应属性的‘境界技’，相辅相成，可比一般的魔法合击强了成百上千倍，他要是不拿出点真东西来，以后怕也没脸在我面前瞧不起俗世的魔法了。”
绅士非常期待这块来之不易的磨刀石，能让那柄利刃绽放多少锋芒。
四面八方，甚至天上地下都被水幕所包围。
纵使是流动无形的水，在极大压力的驱驰之下，也会比钢刀还要危险。而自己身边的这些水幕，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狂暴水元素。以古元素体系的观点来看，这个魔法中的“水精灵”随时处于解体再成型的动态之中，任何外物混入其中，恐怕会毫不意外和精灵们一起毁灭，再被构筑成新的水精灵。
威廉用金色的光芒包裹住手指，慢慢得去触碰水幕。两者一触，发出令人牙酸的倾轧声，金光顷刻间变得稀薄，最后一点点破碎。威廉抽回手指，默默注视着指尖一丝殷红的血迹。高度压缩过的魔力在水幕之中恐怕也没法撑过数秒，看来是没那么容易强行闯出去了。
他叹了口气，有点点埋怨自己的轻敌——正如绅士所想，威廉本人对世俗的魔法毫无敬畏之心，他所在乎的只有极北之地的“教廷”以及自己的老师。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尽全力对抗境界魔法，抱着看看底细的想法一脚踏入了八条蛟龙的中心，然后就被隔绝了对其他精灵的共鸣，困于不断收缩的水幕之中。
不过好在对方也犯了巨大的错误——“泉灵”应该直接引爆水元素，而非通过不断收缩来将自己困死。威廉弹指之间，金色光刃再度出现，他闭上眼睛，用双手缓缓拂过虚幻的剑身，念出那个魔法的名字——
“泉灵”突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就像被一柄剑直至眉心，几乎能感知到那股锋锐。分明自己已经将那个人类困死在自己构筑的水狱之中，只待决定是暂且拿下还是永绝后患，直觉却告诉自己必须立刻杀了他，否则下一秒形势倒转，甚至还要更糟糕。
它握紧了手。
水幕骤然沸腾，即将膨胀到极点然后再轰然炸开，但庄严冰冷的声音已经念出了魔法的名字，下达最终的裁决。那个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炽——阳——棺——柩——”
方圆三公里之内，夕阳残存的光线骤然消失，如同老旧的黄铜油灯烧光了所有燃料，只留下一片突兀之极的夜幕。而这范围之外仍是残阳如血，两者泾渭分明得令人悚然。
彻底的黑暗之中，唯有八道水幕渗出星星点点磷火般的光芒，其中夹杂着八条蛟龙凄厉的惨叫声。
泉灵无形的淡蓝色躯体猛得震颤，昭示他内心极度的惊骇。同一时间，为首的黑袍法师团长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团渗出丝丝缕缕光线的水幕。前者感知到了自己融入蛟龙的八顶“流体王冠”同一时间破碎，而后者则丢失了和八条蛟龙之间清晰的联系。他们除了祈祷之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宏大冷厉的声音再度响起，念诵道：“开棺。”
水牢轰然破碎，光芒将一切平等地淹没。“太阳”从其中升起，带着从夜幕中剥夺的所有光与热升入天空。极近距离之内的日出之景代价是一切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青灰色的砖石化为流淌的熔岩，植被与树木变成灰烬飞散，空气里翻涌的焦灼热浪点燃了建筑中一切木制结构，整座宫殿乃至城市都在缓缓燃烧。
巨大的白色光团击穿黑暗，破开云海后升入无穷远处消失无踪。约莫数分钟后，天空中出现一道亮丽的光斑，紧接着是姗姗来迟的爆炸声，到达地面的时候已经极为轻微了。
除了结翡翠宫还能勉强支撑不倒，附近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焦黑的地面上却一具尸体也没有。威廉目光闪烁，随即一步步踏入腾起火焰的宫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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