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军一行人走得并不快，队里有人曾不止一次提醒过身后有敌军追击，但林行止依然不为所动正常行军。
有人私下讨论，对将军的这个做法众人始终不明其意，但讨论了个去来还是云里雾里。
副将少兵道：“我说哥儿几个，咱们就别操心了，将军行事定有缘由。”
有人蔑了他一眼：“我说烧饼”他们都叫他烧饼，“自从你小子跟了林将军，说话怎么就一股子酸味？”
人群里一阵哄笑，他们都是西林军的老人，互相谁不是知根知底？
“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私塾都没上过，上学第一天就往夫子茶杯里撒尿，一堂课没上就被赶出来了！”
“才升为副将几天，说话就给兄弟们拽起文来！”
少兵被说出儿时糗事，倒也不恼，笑嘻嘻和众人道：“我真知道其中缘由。”
“真的？”
“你小子别又吹牛！”
“你知道个屁。”
大家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慢慢离少兵越来越近，想听他怎么说。
少兵嘿嘿两声：“要我说也可以，但老王你得给我洗一个月内裤……”
“拉倒吧，爱说不说，你那内裤脱下来二里地外的屎壳郎都得被熏死……”
人群又是一阵笑声。
少兵缓缓道：“将军说了，我们就是在等西绒蛮子追上来。”
“难道要和蛮子干一仗？”
“干一仗也好，他妈的，康将军派我们来支援河西，结果魏王的军队连城都守不了，见着蛮子就跑……”
旁边一个士兵赶紧拉住他，虽在行伍，但说话也要注意。
他们出来也不是没有和西绒骑兵交过手，蛮子是很厉害，兵强马壮，骑术精湛，但也并非如传言那般凶狠不可战胜。
难道真如民间所言，魏王真的是个软蛋？要不然无法解释他的军队为何在短短半月就将河西之地尽数丧失？
但尽管如此，上层依然对魏王十分信任，百官也无过激言论，只因魏王乃当今天子长兄。
正此时，一斥候自远方奔来，林行止勒住缰绳，队伍也自然停下来。
斥候带来的消息很简单，哈儿努亚分兵追击，三十精锐已在身后半柱香路程以内。
林行止脸上依然没什么波动，目光一个一个扫向在场的军士，眼神坚定而从容。
军士大都是他从西林军带出来的老人，别的不敢保证，只要他下令冲锋就没一个人会后退。但还有一部分是杂牌军，他们是魏王的手下。
“我出河东的时候，康将军告诉我要尽可能多地把河西子民带回去，但战局变化太快，超出很多人的预期。我知道魏王的军队家都在河西，家人也在河西，现在像我们这样的队伍有很多，他们也在护送河西的子民，或许其中就有你们的父母兄弟，亲戚朋友，你们都知道西绒蛮子的厉害，都和他们交过手。”
一些魏王手下的军士低下了头，因为他们的确是一触即溃，不是他们不想拼命，而是根本没有拼命的机会，因为他们的将领早就为自己留好了退路。
将军无战意，兵士何以为？
林行止的话还在继续，他的嗓音听起来很年轻，但很有力量。
“我知道有一部分兄弟是魏王的军队，你们是魏王的人，但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们将会并肩作战，此时此刻你们就是西林军。”
“我没什么多的可说我只是告诉大家一个事实，西绒蛮子只有五十骑，但这五十骑他妈的居然敢分兵，现在咬在咱们尾巴上的只有三十个蛮子，三十蛮子追着咱们六十人跑……”
林行止说到此处忽然停顿了，然后“呸”的一声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他妈的欺人太甚！”
人群中也有人吐了口唾沫：“真他娘窝囊！”
然后其他人开始附和，或是破口大骂……
林行止没管人群的喧闹，抽出腰间长刀，喊了一声“杀！”便一马当先迎着西绒骑兵的方向冲了出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烧饼，二话不说取出长刀也在喊杀声中跟随而上。然后是一个，两个，五个，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怒火。
……
……
目光再回到南面……
老九带着众人往南部山区，但队伍中伤员太多，任他怎么赶速度也快不起来。
“将军，我建议咱们兵分两路，能走的身体健壮的先行离去，伤员和老弱走得慢，往另一个方向撤退，这样即便西绒蛮子追上来或许也懒得追杀老弱伤兵，而此时行得快的已经进入山区……”
“曾伟，你无耻。”一个脸上满是污泥尘垢，身后拉着一昏睡少年的女子道：“你什么时候见过西绒蛮子放过南朝人？你若是嫌我们拖累了你大可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愧对你读书人的身份。”
“李晚霞，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有这意思了，再说了，如果不是你拖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废人耽搁了大家，这会儿咱们早进山了。”
“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的命不是他救的吗？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但你不能恩将仇报！”
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马车上躺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他叫陆鱼，前几日他为了救曾伟和李晚霞被蛮子一刀斜砍到胸膛，若不是西林军及时赶到，他早已是一具死尸。
但现在他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伤口灌脓溃烂引起发烧，已经昏迷了几天，靠着李晚霞照顾才活到今日。
仇老九是佩服陆鱼的，不为别的，就凭他一介书生敢和西绒蛮子硬碰硬。
他依然清晰记得当他们冲进那间狭小的房间时，其他人全都躲在墙角发抖，只有陆鱼拼死一搏，虽然仅仅只是用牙齿撕下西绒蛮子一块肉来，但他的勇气让所有人佩服。
当兵的人极不好相处，因为他们性子直，看不惯的人和事要说出来；当兵的人也极好相处，同样因为性子直，对投脾气的人兄弟相待。
特别是后来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觉得那年轻人还不错，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老九狠狠瞪了曾伟一眼：“我接到的命令是带你们往南撤退，谁再叽叽歪歪，别怪老子不客气！”
此时远处一骑飞来：“将军，蛮子追来了，离我们不过四五里地。”
仇老九眉头微皱：“这么说蛮子是选择追我们来了？”但心里也蛮高兴，起码将军和那帮兄弟安全了。
来人道：“不是，追击我们的只有二十骑左右。”
“二十骑？”仇老九虽然是粗人一个，但他并不傻，一下子就明白了西绒蛮子的意图。
二十骑对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绰绰有余，然后再回师支援，说不定能将西林军全部吃掉。
老九哼了一声，嘲讽道：“蛮子的算盘打得好，但毕竟不依教化，低估了咱西林军。兄弟们，准备战斗，咱们只要拖住他们就能为将军和兄弟们争取时间。”
老九发话，西林军十名军士全部列阵以待，只等西绒蛮子进入冲锋距离便发起进攻，今天就算全折在这儿，也要将西绒蛮子拖住。
秋风吹过，寒意袭来，天地间肃杀萧条，在凝重的战意之下，队伍鸦雀无声，只有人流继续往南窸窸窣窣的声音。
西林军就此伫立，为南朝遗民撤退做最后努力。他们知道，他们这十个人今天多半要交代在这儿了。
“兄弟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有就赶快说出来，别留遗憾，咱们的时间可不多。”老九望了望这些并肩作战近十年的兄弟。
“说了有用吗？我说我后悔十八岁那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没有和翠花生米煮成熟饭。”
旁边一人拍了拍他的肩：“小二，别后悔，如果今天之后哥还活着，一定把老九捆起来，让他为你打开方便之门，哪怕老哥被杀头！”
众人闻言全都向他投去一股奇怪的眼光，没有歧视，单纯的觉得恶心。
小二将搭在他肩头上的手拿下来：“老王你太他妈恶心了，老九的方便之门还是留给你用吧！”
老九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是笑意吟吟看着这些生死兄弟，不枉来世间一遭，活着的时候咱们是兄弟，死了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孤单。
变故突然发生，来得很意外，也很及时，那个声音宛如来自地狱，也宛如来自天堂。
“老九，你杵在那儿等死啊，赶快招呼兄弟们进山砍树啊，挡在路上拦住他们的战马，然后把能拔的衣服拔下来，还有腰带，一起栓在树上，也能延缓蛮子进攻。随便做点什么事也比站着等死强！”
这声音他们很熟悉，但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啊！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刚刚还在昏迷中的少年直挺挺坐了起来，在几块破木板搭成的马车上破口大骂，那声音完全不像一个受重伤的人，这一幕太诡异了。
老九他们还好，沙场征战见过无数场面，但旁边照顾他的那位姑娘此时已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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