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隐约想起老人还有个教习身份,此刻切实体会到崔世平讲课的水平。老崔侃侃而谈,小黑板上文字、图案不断翻新,原本书院里教的一些枯燥的内容变得生动起来。
看纪文听得津津有味,崔姓老人却不太提得起兴致,概因这半刻多时间观察,他发现年轻人似乎对他讲的内容基本上是一概不知,心底不由浮起一阵疑惑。
于是老崔岔开话问道,“这些书院都没有教过?”
“没有。”纪文虽然整个人还不太“新鲜”、有点晕,但好在头不晕目不眩,状态好算良好。
崔世平对这回答有些诧异,他没继续讲下去,先令“玩偶”擦净黑板,随后房间外招招手,说道,“书来。”
哗啦啦一阵响动,房门“碰”的声被撞开,一个比正常要大上许多的“玩偶”一跨、两跨走到床前,“哗”的一声将胸腔张开,在纪文的错愕中数十条“手臂”伸出并延长,从背上巨大的书箱中取出一本本书籍,接着就像孔雀开屏一样,数十本书展现在二人眼前。
老崔指着那屏“书墙”说道,“哪本见过就说,有印象就可以。”
纪文哦了一声,从上往下,由左向右,扫视一遍,答道,“《幼学儒文》、《贤文增广》这两本我有印象。”大“玩偶”闻言,将两只“手臂”飞快将这两本书摆在更加显眼的位置,另外又从胸口伸出两只手,另从书箱拿出两本新书。
老崔不知从哪摸来一副眼镜,站起转身,自己动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书名,“还有没有?”
“《道经注解》有点印象。”纪文指着一本封皮古朴的书籍说道。
“嗯。”崔世平点点头,随后沉声道,“继续。”
“《周髀算经》、《十八章算数》、《夏侯阳》、《山海算经》...”纪文又点了几本自己专业所涉及的书籍。
“算筹这一科,书院倒是没有变。”崔姓老人挥挥手,小黑板在“书架”的轴承转动帮助下蹭蹭上挪,露出一块新的,“其他科目的书还有哪些是你看过的?”
纪文不知道老崔是为何意,但依旧顺从地将几本与“格物”相关的书籍点了出来。
等黑板上又多出几行字来,纪文扫过一遍那新上来的数十本书,说道,“这些就没什么印象,书院应该是没有教过。”
老崔沉吟片刻,头也没转问道,“其他都没有了?”
“我是南山书院优秀毕业学员。”纪文状似谦虚,腼腆一笑,“有证书的...”而崔姓老人置若罔闻,沉默不语,仅是视线在书墙和黑板上来回移动,似是在思考什么。
良久,昏昏欲睡的纪文就听老人长舒了一口气,他见老人指着书墙愤懑说道,“《山川堪舆》、《内经》、《外经》、《蒸汽记遗》、《轴承论述》这些类又专又细的书还好说,但一些常识...”
不等纪文开口劝解,崔姓老人起身,在书屏中间取下一本又大又厚的书,稍稍摩挲封皮后,甩手仍向纪文。
纪文来不及接住,这大本书就嘭的一声砸在了身体上,虽然不疼,但压着人难受,年轻人啊的一声轻呼,正想抱怨两句,注意力被封皮暗淡的几个吸引,“《山海异闻录》”
“老夫听你说起才知道,现今书院教学太注重实效,基本放弃了常识教学,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读完了书,到城里来会是怎么...”
“欸,这不是我爹的名字吗?”
老人怔怔望去,见床上的年轻人将书端起,脸上半是惊喜半是疑惑,指着扉页上另一个人名给自己看,“这苏木又是谁?女的吧?我爹竟然和一个女的一起发论文。”
“这你娘!你小子,连娘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崔姓老人先是一愣,旋即愤怒地扬起手,一巴掌拍在年轻人的脑袋上,斥责道,“这是你爹和你娘一起写的书!”
纪文捂着头,不禁讶然,很快又堆起笑,说道,“您别生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娘叫什么名字。要不是您给我看这书,我还以为我爹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退伍军人。”
“忘记了,你爹那闷葫芦性子...”老人轻轻一拍额头,懊恼地坐回原位,“你爹去年走了,你娘没回来找你吗?”
“不是,不是...您可能不知道,因为生我,我娘难产死了。”纪文闻言一愣,忙摆手说道。
“哦?老夫怎么没听说。”老崔表情一变。
“毕竟通讯不太方便,听老纪说,当年我娘走的匆忙了些,就是家里人聚了下...”纪文自己说到一般,忽然觉得自己在骗自己,忙问向崔姓老人,“我娘还活着?”
老崔抿了口茶,答道,“不造孽的话,应该还活着。”
“...那这么说,是我爹骗我的?”
“呵呵,那老夫不知道。”
“...”
安静了一会,崔世平忽然开口,“老夫在书院任过教习一职,与你爹纪兮生曾同事过一阵,之后魏晋之间战事愈演愈烈,你爹与老夫便一同被徵召入伍,所以老夫与你爹关系莫逆,结为异性兄弟...这事你爹怎么跟你说的。”
“对对,是这么说的...”纪文笑得很委婉,却见老人表情不对,连忙补充道,“人都死了,您就别追究了。”
“唉,老夫真的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木讷的人,你娘嫁他纯属是傻人有傻福,没想到他骨子里透着精明。”老人倒也通透,没再说些什么,转念说道,“或许他多活上几年,你们这门能发扬光大。”
“我们这门?”
老人反问,“你爹没跟你说过?”
纪文摇头。
“如果他没跟你说过,那老夫就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崔姓老人沉默片刻,恍然想起最初的对话,可好为人师之魂,还是让他忍不住解释道,“之前与你说了四洲六道的一些情况,其实究根结底是各个派系对大道追求的不同方向...”
他指向东北角的佛龛,接着说道,“这是佛门。”
又指了指几个“玩偶”,“这是墨家...”
随手又拿起两本书,“儒家和道门。”
最后,他指着纪文怀里那本厚书,说道,“而你爹是小说家。”
“小说家?”纪文诧异出声,“这是什么鬼家?”
“小说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老崔悻悻然答道,“大抵是记录些街谈巷语,轶闻杂事,虽然和前面几个大的流派,但好歹这些年下来,也自成了一派。”
“就是写小说的?”纪文有些茫然。
“也不尽然。”老崔思考了下答道,“与那些写杂文、幻想的不同,小说家必须写事实,不能带有一分一毫的建议意见,所以文字一笔一划都客观真实。像你手中那本书,应该是你爹著写,你娘编注,是他们多年行走世间的精准记录。”
“据老夫了解,小说家好像没有类似道门传度、佛门皈依的说法,似乎只要定心立下书名便是一名小说家。至于修行...”
“修行怎么了?小说家有没有特别厉害的修行中人。”纪文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飞天遁地、功法卓绝的修行人,于是兴趣倍增,满心期待问向崔姓老人。
老人瞥眼年轻人,知道他想知道什么,非常果断的摇摇头,说道,“没有成系统的修行方法,小说家一般都是些凡夫俗子。”
“那肯定是你不知道。”纪文喃喃自语,心存希冀。
老崔扯了扯嘴,没在意年轻人的无礼,轻吐一口浊气,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回到最初的对话,“不扯闲话了,你试着说说你梦里的情况。”纪文刚要开口,老人又补充到,“记住是试着,感觉到身体任何地方的不适,就立刻停止。”
纪文郑重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说道,“一片漆黑,是个空间,有好多声音。”十三个字一经说出,房间里二人紧张到停止了呼吸。
过了一会,四目相对,没有任何问题,年轻人接着说,“晕了以后,我就觉得进入了一片漆黑的空间...”
“什么都看不见?”老人插嘴问道。年轻人颔首,崔姓老人抬抬手,示意接着说。
“我记得那个女的说...”纪文犹豫一下,怕老人不认识。
“老夫知道你说谁,那几人老夫都认识。”老人补充到,“你接着说。”
“她说在梦里,不要杀生、也不要动,所以我就躺在原地,一动没动。”
“嗯,继续。”崔姓老人起身,在黑板上留下几个关键词,“黑暗”、“空洞”。
“先开始很无聊,我就开始数数,试着把握时间...”
“怎么数的?”老人问。
“眨眼和掰手指。”
“就是说你可以动。”老人边写边说。
纪文点点头,接着说,“我也试了下声音,我发现有声音出来,却没有回响。”背对纪文的老人嗯了一声后,在“回响”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空间里有了乐曲的声音。”
“什么乐曲?”
“不知道。”老人没能看见纪文满脸的红晕,画了条直线后,等待着后续。
“起先,声音是一段一段的出来,似乎和我有问有答,但我问“你是谁”的时候...”似乎说到了关键词,一老一少紧张地相视一眼。
可过了一会,没有异样发生,不由都松了口气,纪文也继续说道,“那时候,所有声音一起出来,我就不行了,瘫在了地上。也就在那时候,我的位置应该稍微动了一下。”
“然后,整个空间一下子变得通亮,白惨惨的,还有一个好大的眼球在我面前飘着...然后那眼球变成了一张嘴,想要把我吃了,再之后,就是你...您那只充满伟力的手,把握拽了出来。”
“没了?”崔世平停下了笔。
“没了。”纪文想想回答到。
“那东西没跟你说什么?”老崔坐在椅子上,神情凝重。
“额...”纪文搜索了下记忆,徒然发现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只有似乎听见了眼球说的话,但想不起到底说了些什么,“记不太清。”
“老夫大概清楚了,那东西叫万岁。”老人说着,“书架”手臂则贴心的接过粉笔在小黑板空余的地方写下“萬岁”二字。
崔世平揉了揉眉心,好似疲惫解释道,“纪兮生还是将事业继承给了你,祂是历代小说家特有的异兽,能听人声,能帮人读取记忆,方便著书。至于为什么要将你吃下,老夫估计跟你这生而知之有关系,但说到具体,老夫却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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