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猪瘟在各大州县肆虐，这些天楼桑村出入口用木桩做了隔断，每天放两个人轮流守着，不许村民随意进出。
没想到今天三更时分，就有个愣头青非要闯出去。
“放我出去！我要带我妈去县医院看病！”
村民之间本相互认识，当下虽然灯光昏暗，但一听这熟悉的声口，立即有人认出他来。
“刘玄德，你要干嘛？村里头规定这门卯时开、酉时关，现在还没到点，你冲过来干什么？”
刘备眼睛一瞧，说话人正是楼桑村的里正王虎。
这人做事向来刻板，不听人劝的。
刘备看在他里正的身份，简单阐述了他必须出去的缘由：“我妈刚才在家晕了过去，怕是老毛病犯了，需要带她去医院配药。”
他之所以着重强调他妈是老毛病复发，正是考虑到如今瘟疫盛行，万一大伙儿把他妈当成病人，就不是去医院配副药那么简单。
王虎一听，既然是老毛病，想必没什么大碍，便一口回绝：
“现在除了患上猪瘟的病人，其他人等不得违背县衙的命令。反正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时间，再等等也无妨。”
连病人晕阙这种大事都能拖！
刘备本是性情温厚的人，但关乎妈妈的生死，此刻不由得怒从胆边生，和王虎争执起来。
“万一送去医院迟了片刻，我妈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她一条命吗？”
王虎也怒，叉着腰红了眼道：“县太爷说了，违背法令出去，一律论罪当斩！”
“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不起啊？”
刘备怒目直视，上前一步，一副要和人干架肉搏的架势。
对方也不甘示弱，把种田下地的工兵铲往地下一插，摆出理直气壮的神气：
“你能拿我怎地？你敢从这里闯出去，就是蔑视县太爷的法令，蔑视县太爷的法令就是蔑视王法，蔑视王法就是蔑视当今圣上。”
正僵持间，只见远处有个黑黢黢的身影迅疾如飞，一字一句喊着“刘玄德”。
声音在黑夜中洪亮如钟，听得人心肝发颤。
刘备侧耳听了半响，也不认得这个声音。
直到来人身影逼近，一米八五上下的彪悍大汉现身，他才想起来。
方才他出门前，想找个人在家照顾母亲，但三更半夜，街坊邻居都睡了。
唯有街头拐角处的肉铺亮着灯。
那间肉铺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素来相识的肉铺老板，另一个则是这个壮实汉子。
一听他的请求，壮实汉子便爽快地一口应承下来，答应帮他照顾母亲。
“刘玄德。”壮实汉子停下来，半口气都不带喘，体力看上去极佳，“你妈妈急着喊你回去，看情况似乎很凶险。”
听到这噩耗，刘备撒腿便往家里方向跑。
没跑几步，又折回来，对这位汉子请求道：“这位壮士，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再去西郊，找一个叫刘元起的人，他是我叔父，告诉他急去刘备家，有急事。”
这条汉子决断利落，当下拍着胸脯，说道：“兄弟我办事，你放心。”
“那太好了。兄台你贵姓？我刘——”
没等他说完，那条汉子早已一溜烟跑远了。
看来这个兄弟是个急性子。
刘备不敢拖延，急急跑回家中，只见妈妈躺在草席上，脸色发白，一口气卡在喉咙，怎么也喘不上来。
“玄德。”
她见儿子已经回家，睁大了眼睛，从破烂棉絮中伸出一只枯黄的手。
“妈！”
刘备见他妈形势危急，但村里头又不放行，悲从中来，拉着母亲的手哭道：“孩儿不孝，没能赚大钱好好孝顺你。”
“乖儿子，记住妈妈的话。”
病人的手干干瘦瘦，此刻如鸡爪一般紧紧擒住儿子的手掌，“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可惜。”她艰难吐出最后一句，“妈妈看不到那天了。”
说完，母亲两眼一闭，手一松，刘备便知从此世间又少了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玄德。”是叔父的声音，“你妈怎么啦？”
刘备眼泪不住夺眶而出，呜呜咽咽道：“我妈听说当铺的钱还不上来，一时晕了过去，没想到就这样，走了。”
“怎么会这样？”刘元起大惊失色，但究竟年龄较长，吃江湖饭多一些，很快冷静下来，安抚侄子，“我去托人打听打听，幽州县衙是什么情况。”
见侄子当下六神无主，便从袖子里抖出零碎的二三十枚铜钱，交给他吩咐道：
“节哀顺变，先安排你母亲的丧礼要紧，这是我身上仅剩的家当，你去买副好棺材，尽快葬了她吧。”
又拉住侄子的手，安抚道：“没办法，这就是穷人的命啊。”
只听壮实汉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备才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忙止住眼泪，拿袖子擦了擦，走到汉子面前鞠了一躬，“这位兄台，谢谢你方才替我照顾母亲。”
汉子摆了摆手，粗里粗气道：“顺手帮个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才他环顾四周，知道这户人家家徒四壁，于是从口袋掏出一锭银子，“今天出门没带多少钱，这是给令慈的一点心意。”
刘备掂了掂银子，分量少说有五六两，买副棺材是不成问题的了。
又见对方长得老成，说话声口又有江湖气息，以为他年长，忙跪下来，“兄长这笔大恩大德，备不敢忘记。等我有钱，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请问兄长高姓大名？”
“今天办事正好路过而已，钱也不必还了。你先处理令慈的丧事吧。”
汉子扬了扬手，也不告知姓谁名谁，潇洒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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