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
龚宙心无波澜地把手一挥，头上五六道手臂粗的天雷竟裂作数十道电流，避开了龚宙的身形，钻入地下如泥牛入海。轰鸣声过去，雷光褪去，龚宙在原地点了一支纸包草，安然无恙。
洪天仪瞪着眼，竟不敢妄动了。
因为洪天仪分明地看出，那龚宙大叔只是把手一挥，就改变了落雷的轨迹。那可不是寻常修行之人能做到的！那大叔对元素力的理解很深。
“闯了你们山庙是我不对。”龚宙用诚恳的语气说道，“但是真没必要打起来吧。”
云若伸长了脖子，总想反驳什么，却欲言又止。洪天仪也暗暗拉住她，不让她多嘴。而云若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只小妖，涉世未深，很容易说错话，便收住了动嘴的冲动。
“龚先生先动的手，倒说起这话来。”洪少玟发话说道，“小庙经不住折腾，若不能好好谈谈，只能将你请走了。”
龚宙挠了挠称不上什么发型的头发，用鼻子出了一口气。而后掐灭了手中的纸包草，望着洪少玟，再是瞥了一眼那个一言不发的张祈焕。
硬要说的话，龚宙是张祈焕的上司。先前靠着实力压制洪天仪和云若时的傲气，便不好在上司面前展示了。而龚宙看得出，洪少玟话语中的端庄仪态，非寻常人可得。洪天仪和云若平日里和这位大巫女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对于大巫女本人的感受被时间冲淡了，但是对于龚宙和张祈焕这种外人来说，洪少玟给人的感觉更多是神秘。
那是一种承载着山神意志的庄严，一眼望去竟幻视出她背后的图腾。眼神里从无卑屈，深不见底。
龚宙手上功夫虽了得，却自知难以应付大巫女这种人。
“聊聊？”他这样说道。
-
庙里。
云若听着众人聊天，看着洪天仪说话时的笑脸，她无从得知洪天仪是否是真的喜悦。十几年前，她只是一只游荡在山野的白鹭，在日精月华之下才机缘巧合地修炼出妖身，觉醒可能作为人的凡性。而眼前的那几个人，从小就在人类的社会长大，拥有动物所不能比拟的阅历。
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暗自垂着头。
人类好像特别忙，需要处理好多事情，需要说好多不同的话语，摆出不同的神情。
那个龚宙大叔似乎不喜欢说客套话，但是仍旧在说着。有时候不知是烟嗓积痰，还是言有不当，他会咳一两声。云若慢慢感觉到，他咳嗽的时机，总是很巧妙。
大巫女洪少玟自不必说了，她总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对谁都能微微一笑。云若能懂，却做不到。
云若啊，只是一只在山野长大的小妖罢了。
她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事，只是这半年来，她见到的实在太多了。
她不想只做一只小白鹭，她想像她认识的洪天仪一样，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可是，现在的自己，连维持妖身都有困难，不好好学习掌握元素力的方法，修为将无法长进，打回原形，那还谈什么像个真正的人一样呢。
云若抬起头来，望着正在交谈的他们。
晚些时候，天色渐了黄昏，洪少玟才将张祈焕和龚宙送下山去。张祈焕并没有和龚宙一路，两人下山便各自奔了不同的方向，没再交集。
“云若，都到山下了，我就顺便回家了。”洪天仪对她说道。
云若张开了口，却欲言又止，只是扭过脸去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洪天仪望着她的样子，只是轻轻笑了，而后转身向村里的一处房子去了。
“玟姨......”云若转头看向洪少玟，洪少玟却先她一步说话。
“云若，跟玟姨回山上吧？”洪少玟说道。
云若轻轻垂下头，却说：“玟姨，我想去西关住。”
“西关啊。”洪少玟的眉眼很温柔，没有惊讶与怪罪，也没有喜悦或欣慰，倒有几分老妈子的味道了，她说道，“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云若挠了挠头，“我慢慢飞过去吧。”
洪少玟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说道：“路上小心。”
云若点了点头，脚下轻盈地一跃，转身之间，化作一只展翅白鹭，向昏黄的天空飞去了。
望着云若远去的翅影，洪少玟也只能轻叹一口气啊。
她从巫女服饰的衣兜里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联系人显示：江秋白。
“喂？少玟。有什么事吗？”
洪少玟浅浅抿着红唇笑着：“云若那傻丫头想回西关住，也不知道跟你们两口子打声招呼。”
江秋白在电话里笑了笑，喜形于音色：“她啊，就是这样的。还劳烦大巫女你打这通电话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啊。”哪怕歉意，也是带着笑的歉意呢。
“哪里哪里。”洪少玟笑着。
-
西关，越广市的市中心，也是越广市第一中学坐落之处。越广市素有西关东渡的齐名景点。其中东渡指的是春风渡，据说是不输古都洛阳的美丽地方，云若虽原形为鸟，却还没去过。
青泥村到西关是很漫长的一段路途。云若飞在天上，鸟目俯瞰，水野林田接着纵横公路。她望着某条一路蜿蜒直到记忆中学校方向的路，一时竟出了神。不自觉间，便沿着那条路飞了有几公里远。
而也许是俯瞰久了，便忽略了天空的景色。等蓦然抬眼望去，才发现那挂了半天的晚霞。金色的霞光落在白羽上，云若望着自己的双翼，不禁呆滞住呼吸。
恍然间，却是那首诗句撞上心头。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原来，人类的眼里，世界是这样的啊......
人类的文字也不像同学说得那么枯燥嘛。突然间，竟有些喜欢起来了。
到天色暗下，霞光隐于夜幕背后，云若也终于飞到西关的边界了。高速公路从这里接轨那看不到头的天桥，南北延伸而去。丘陵在云若的脚下变得稀少了，一块姑且空出来的平地映入眼。随着云若拉低飞行的高度，那片闪着点点星光的平地逐渐变大，直到视野里已只剩下西关的街道。
灯火旺，云若寻找着那条熟悉的街。
“晚灯与秋月同照，列宿许青山一图。”
奇怪的品味觉醒了啊，云若。
绕过监控在公园里落地化作妖身，云若舒展了筋骨，还在回味方才从脑中蹦出的两句诗。
她自觉没有旁人，便从阴影中走出。路灯照在她的脸上，抖开白色短发的簇拥，她的脸是透着温润的白。洪天仪和她相处得久，早就忘了云若其实长得确实很好看啊。
可不是嘛——她可是妖啊！
话说回来，妖精重新化作人形后总是要先检查一下随身物品有没有出什么岔子才是。云若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小卡包，里面装着来到人类社会后需要的三张卡片：身份证，校卡以及银行卡。云若打开卡包，便能看到校卡上印着的自己，姓名一栏上写着“江云若”三个字。
收好卡包后，云若拿出手机来，便看到了未接来电。而来电显示的联系人备注只有一个字：爸。
云若的手指还未切实按在手机上，那电话便又响起来。
“喂？爸。”云若接了电话后这样说道。
“云若，你玟姨说你回来了？”这个声音，正是之前与洪少玟通电话的江秋白。
云若捧了捧蓬松的发尾，靠在路灯杆子上说道：“啊，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了嘛。回家住方便一点。”
“你真是这样想的？”江秋白笑着问。
“我多懒你又不是不知道。”云若撇撇嘴。
江秋白在电话里笑得乐呵，只说道：“好了好了，你还是在五羊公园落脚？”
“对啊。”云若回。
“那你从北门出来吧，我车快开到那里了。”江秋白说道。
云若“啧”一声：“臭老爸开车少打电话吧你！我现在向北门走。挂了啊。”
手机从耳边拿下，脚步在路上迈出。
-
只是云若不知道的是......
“阿宙啊，我去接女儿，顺带让她认识一下你？”江秋白一面开着车，一面瞥了一眼副驾驶。
这副驾驶上不是龚宙嘛。
“她认识我啦。”龚宙说道。
“认识？”江秋白这次没有笑，“什么时候？”
龚宙在座椅靠背上靠了三靠，调整了个姿势，才说道：“今天下午我去雾池庙看了一下，她刚好在。”
“我想也是。”江秋白吁出一口气，“也辛苦你了啊，跑上跑下的。”
“没事没事。”龚宙摆摆手。
“要的要的。”江秋白说道，“这次还得多亏你拦住张祈焕。”
龚宙拉起嘴角嗤笑一声：“张祈焕正义感很强啊，还真拿他没办法。他这种人，有时候还真的挺麻烦的。”
“不过这件事交给洪天仪也有好处。”江秋白蹙起眉说道，“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啊。”
“嗯。”龚宙盯着车前窗外闪过的路牌，“我也是刚调过来没多久。这件事，我再琢磨琢磨吧。”
“好，那辛苦你。”江秋白说道。
“啊......”龚宙突然开口岔开道，“就是这个路口拐进去那个网吧，在那儿放下我就行哈。”
江秋白这才笑起来：“我记得我记得。”
-
至于江秋白不知道的嘛......
“喂？妈。我爸是不是鬼混去了啊，怎么还没到啊。明明长得挺帅的一个大叔，怎么那么爱笑呢，哎，妈，你说，爸是不是确实不笑的时候特别好看......”
云若轻眯着双眼坏笑着讲了一个小时。
云若等了一个小时。
江秋白应该知道云若等了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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