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敲锣小厮喊自己的名字后，苏枫深吸一口气，从里屋出来途径长廊走到论政坛上。
先朝主位上的赢驷叩首，语气不卑不亢：“楚人苏枫，见过秦王。”
赢驷起身将苏枫扶起，笑道：“苏子请起！”
接着赢驷不动声色的审视着苏枫的一举一动。
苏枫谢过秦王，又朝主位两边的陈胗樗里疾等人鞠了一揖，樗里疾等人含笑点头，拱手回了一揖。
最后，苏枫才朝台下列国士子鞠了一揖。
台下士子无不是目光灼灼，拱手连连，毕竟此时的苏枫完全就是论政坛最耀眼的存在啊，连秦王都从咸阳宫出来听他论政。
这份魄力，他们怎不倾佩至极？
苏枫一番表现下来有礼有节，赢驷暗自点头。
朝苏枫摊出一只手，道：“苏子，请入座。”
苏枫面带微笑朝赢驷微微颌首，回到赢驷下首的席位上。
见苏枫坐定，赢驷身子前倾，道：“驷惊闻苏子有兴秦良策？”
苏枫起身朝赢驷深鞠一揖，暗自斟酌一番后拱手道：
“回秦王，枫不才，愿斗胆为秦国献上一臂之力。”
他之所以选择这样说是因为，如果直接承认有兴秦良策，未免太过于招摇让秦王觉得他这人喜欢人前显摆。
若不承认，一来自毁身价，二来也让秦王汗颜。
赢驷微微一凛，笑道：“承蒙苏子看得起僻秦，驷感激涕零，望苏子鞭策一二。”
苏枫再鞠一揖，拱手道：“秦王言重了，枫一介草民怎敢以下犯上？唯有将毕生所学尽皆掏出请秦王指点。”
顿了一下，又道：“若有僭越之处，还请秦王当面斥责。”
赢驷心头微微一震，随即脸上带笑摊出一只手朝苏枫道：“苏子，请。”
苏枫朝赢驷鞠了一揖，赢驷含笑点头。
苏枫面向台下列国士子，一改温文儒雅的语气。
深提一口气，朗朗道：“诸位，枫以为兴秦首先要知秦。”
“枫昨夜理了三点，第一是秦法；孝公继郑人申不害为齐变法后拜卫鞅为大良造为秦国变法，至今已二十余载。”
“今日之秦，军纪严明，律法完善，政治清明，经济雄厚，秦人无不得益于秦法。”
“第二是秦势，纵观列国诸侯无不趁周天子势微之际先后称王，实力参差不齐大多为沽名钓誉之辈，如宋，卫，中山等小国。”
“唯秦依旧视自己为周民，以尊周礼为荣，这种不忘本心的高贵品质实为列国之中唯一的一股清流。”
听到这里，赢驷心头微微一震，两眼放光。
台下士子一番交头接耳，纷纷点头赞同。
苏枫顿住话头，环顾四周，赢驷身子前倾，眼神炙热。
苏枫继续道：“第三是秦人，秦自变法以来以军功晋爵，斩甲一人晋公士，奖良田一倾，宅一处，仆一个。”
“斩甲五人晋上造，奖良田五倾，宅两处，仆五个。”
“此举大大刺激了秦人奋战的本性，是以秦国全民皆兵秦人骁勇，秦卒善战，”
“反观列国，不是怯战就是拒战，两相比较优劣立显。”
三点说完，苏枫按住话头，暗自观察赢驷的反应。
只见赢驷脸上隐现喜色，苏枫知道说到点子上了。
顿了一下道：“接下来就是秦如何一统天下。”
此话一出，台下列国士子骚动起来，要不是有秦王赢驷在，估计早就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的场景。
赢驷内心一紧，左手按在膝盖上食指富有节奏的敲着膝盖骨，两只眼睛一直看着苏枫，似要将他看穿。
樗里疾公子华等人暗自搓手，面色兴奋。
大手一挥，苏枫侃侃而谈：“周室势危，天下进入列王时代，大小诸侯不下百余个。”
而要从这百余个诸侯国中一统天下的核心重点在于灭国。”
“孙子有言，上伐谋，中伐交，下伐兵，其下攻城。”
“枫以为，秦统天下可分三个方向，其一降低商贸税收，鼓励秦人经商，借机屯粮。”
“其二鼓励秦人生育，在原有激励制度的前提上额外增加田，宅，秦币等激励措施。”
“其三，可对魏，义渠，楚等强国互换符节互派使臣建立外交。”
“对秦境周边实力孱弱的称王小国，可以周天子名义以陇西，陇东，陇南等地为跳板，逐步采取蚕食鲸吞的方略扩大秦境版图。”
“此举名正言顺，再加大秦武卒的彪悍，定当无往不利。”
“待到时机成熟，即可与楚魏断交，挥军东进，横扫天下一统九州！”
“若战事不利，可据函谷天险，渭水防守，任可保秦偏安一隅。”
…
待苏枫讲完，四下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台下数百士子无不瞠目结舌，大受震撼！
秦王赢驷心头一震！作为一国之主的他自然明白卫鞅变法虽使秦国全民皆兵。
但其轻赏重罚的本质早晚会累积成秦国毒瘤。
早些年他还是小太子的时候就因为犯事触犯了商君律法，导致教他识字的老师遭了剜鼻之刑。
而方才苏子所言鼓励秦人经商这一点，恰是变法以后产生的众多弊端之一！
严苛的律法高额的税收使得现在的秦商几乎绝迹。
随之而来的就是秦人生活成本成倍增加。
加之连年战乱，现秦人家中大多只剩孤寡老人，这种时局下出生率必然直线下降。
长此下去秦国人口将面临青黄不接的隐患，遇到打仗无兵可征，遇到农忙无人耕地…
而苏枫却一眼就瞄准了这两个源头，难道他自己看出了商君变法背后的隐患？
至于对外扩张，这是历代赢公的遗愿，更是他赢驷的执念！也会是赢氏后人追逐的方向！
赢驷正想开口对苏枫的言论大加赞赏。
却冷不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即后背发凉深感不安，脸上阴霾尽显。
长吁一声，赢驷眼中划过一抹凶光，死死盯着苏枫，语气逼人：“若依苏子所言，秦国当得大统。”
“但！”
紧接着大手一挥，横扫台下数百士子，最后逼视苏枫那双清澈的眸子。
苏枫心底一沉。
台下数百士子瞬间心头一紧，面对秦王突如其来的变故皆显得不知所措，诚惶诚恐。
赢驷沉声道：“苏子只知秦卒骁勇，却不知连番征战下秦人家中大多只剩孤寡妇幼，少有青壮男丁，此为一。”
“苏子只知秦人富足，却不知军功晋爵，抚恤阵亡将士，安抚流民，开仓赈灾等早已掏空国库！苏子的富，是民富，不是国富。”
“自古以来每逢战事，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国库空虚呢？此为二。”
“苏子只知秦携周室之名可以名正言顺蚕食他国，但苏子不知周室向以仁义治世。”
“若秦以周室之名行兵戈之事，就是与周背道而驰，此举必令天子寒心秦国蒙尘。”
“苏子？这些…你可知晓？”
赢驷目光灼灼，言辞凿凿，台下数百士子暗暗为苏枫捏了一把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王这是在赤裸裸的指责苏枫考虑不周啊。
公子华和樗里疾面对赢驷的一番言论，眉头紧锁一脸茫然，不知道君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枫神色黯然…
赢驷暗暗揪心，但为了秦国大计，他已经顾不上苏枫的个人感受。
从主位上起身，面向台下数百个瞠目结舌诚惶诚恐的士子。
赢驷大手一挥，朗朗道：“是以寡人认为，苏子阔论与秦国处境略有偏差，驷能力尚欠，自保尚且不足又何敢痴人说梦妄图天下？”
说罢目光灼灼的扫向台下数百士子，众士子无不纷纷低头避开他慑人的目光。
良久、
赢驷长吁一声，缓缓开口：“宫中尚有琐事未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驷改日再同列位士子同台论政。”
说罢长袖一摆，从论政坛趋步下来摆驾回宫。
见赢驷走远，公子华樗里疾等人大梦初醒般急步跟上。
途径苏枫身旁时，公子华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苏枫，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伸手按住苏枫的肩膀长叹一声后跟了上前。
台下列国士子见此，深知苏枫的言论得罪了秦王，皆深感同情。
一个个的神情低落，耷拉着脑袋徐徐走出大门，自始自终无一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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