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地是一方莲池,那么或是意气风发,或是蝇营狗苟,抑或是碌碌无为的芸芸众生是否都是可怜的池中物?
堪堪三万六千场日夜,朝生夕死,蜉蝣黄粱。
世人言众生皆苦,可圣人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年老僧人捻动手中念珠,即使闭着眼眸,他也知道自己那个性情古怪的小师弟正在干些什么。
他可以算作是这位小师弟的半个师父。寺院众多师兄弟中,师傅就疼爱这个常年待在藏书楼的小弟子。为了不让这位小师弟累着,甚至把衣钵都给了自己这个悟性最差的弟子。
生性古怪却好说话的小师弟如今都已经人到中年。
他也已经快到了师父的那一步。
就像他的师父在世时常说的那样,生死不过就是一轮荣枯。
欢乐来,欢乐又归去。
老僧人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倒是大方,这会儿心里爽利了?不立文字,明心见性,师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可不是要解决问题的样子。”
中年僧人揉了揉脸,笑眯眯道,“锦上添花的漂亮事容易干,雪中送炭却不是人人都会做的。夏小友通透着呐,自觉、觉他、觉行,三觉俱不缺憾,自然明白我这有点市侩的好意。”
不过他随即还是苦着张脸,叹了口气。
“太通透,反而麻烦。”
老僧人睁开眼,慈眉善目,灵台明净。他望向小心翼翼照顾着窗前那几盆竹兰的海青僧人,试探问道。
“众生相?”
《圆觉经》载,我人相所不及者,存有所了,名众生相。
佛家常言,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不过这里的“众生相”,很显然不是在指释家要义。
那盆价位平平却极为罕见的兰草随即掉落一片。
自称“了尘”的僧人,罕见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疼失手剪断了兰花。
不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若见诸相非相,即可见众生相。
他突然感觉有点麻烦,于是装傻道。
“师兄,我在楼中见《五重证义》,曾有言,‘第六重烦恼亦假立也,众生相亦假立’。”
很多年前的他,曾见过那个年轻人,那时的夏雨辰,还没有经过任何形式的雕琢涂抹,干净的宛如一张白纸。那孩子在经过藏经楼门前的神道时,直直盯着楼前的佛陀雕像,却迟迟不肯再向前迈出一步。
那天,数年才得以“重见天日”的僧人,站在高台上,微眯缝着眼睛。
即使阳光刺目,那个孩子在他眼中,依旧不逊色日光分毫。
意识到那个孩子眼中所见世界,可能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同的僧人,饶有兴趣的站在石阶上看了许久。
起初他以为,这个“眼界”极高的孩子,可能只是被那尊正好降神的怒目降魔金刚吓到才驻足不前。所以他略显歉意的跺了跺脚,忍不住用隐蔽手法,遮蔽了由于自己的“重见天日”所引发的隐秘异象。
可事后,那孩子却还是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下古怪的僧人,终于开始疑惑。于是好奇的问那个孩子为什么还是不进不退,孩子没有接话,只是指了指脚下随风铺满的花瓣。
嗫嚅道,“他们疼。”
一时无言。
藏经楼中的僧人,生出惭愧的情绪。
心境越是通透,就越是容易查漏补缺,这位被赞誉为“甲子无出其右”的禅子,心湖上泛起的一丝涟漪,无异于大渎江水中的平地龙卷。
通读经藏,深谙经、律、论的僧人楞了一下,对孩子笑了笑,随后一路小跑用笤帚为他小心开道,直到那个孩子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那天,静观数年的僧人,转身再次走入藏经楼中。
将心比心,即是佛心。
或许已经是尚在世的了字辈中最年轻的中年僧人,对于师兄的询问,没有继续言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正是灵隐寺住持的年老僧人,拿着那支被剪短的竹兰,面无表情的看着离去的小师弟,再次阖上眼,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小师弟遁入空门前,姓欧阳。
“无始以来即恒常存在之无明。世人常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诸般罪业加身,如何才能见性?”
“渡人,渡己?本没有先后的。”
老人起身,从桶里舀起一瓢井水,泼向窗前的花丛,葫芦水瓢落在木桶中,声响沉闷。
不是菩提倒坐,只是众生不肯回头而已。
此时此刻。
山后蓦地一声闷雷炸响,供奉于某座石窟中的不知名佛陀,金身轰然间炸裂。
三十二相,皆非相。
老僧人低头宣了一声佛号,嗓音悲悯。
若非上上智,岂有了了心。
在那一声有如洪吕大钟的炸响中,夏雨辰顿住脚步,皱眉回头望去。
南宫老师也停下脚步,看着凝重回头的夏雨辰。她显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良久,夏雨辰转头轻声道,“我们该去算一卦。”
南宫美人一头雾水,不晓得他又在作什么妖,不过也懒得刨根问底,只想快些离开这座让她有些胸闷的寺院。
夏雨辰瞄了一眼之前并无任何异样的南宫大小姐,他每走九步就要微不可查的停顿一下,直到停顿第四十九次时刚好迈过山门的门槛,额头上已尽是冷汗的夏雨辰原本挺直的腰杆略显佝偻。
他咬着牙伸出手掌到面前,金色的丝线顺着袖口一直蔓延到双手的指尖,一串串肉眼难见的金色梵文密密麻麻顺着指纹的脉络不断延伸,他佝偻着身形双手虚抬,像是个怀抱巨石登山的苦行僧。
仿佛背负千钧巨石的屠夫大人步履维艰,每走出一步全身骨骼就要啪啪作响。
湖心藏经楼飞檐上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宛如有看不见的细线缠绕,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被拉扯摇晃。
终于察觉异样的南宫美人脸色凝重,伸手搭在他肩头。
夏雨辰摇了摇头。
他最终还是又回头看了一眼,重重山门之中,手拿笤帚的中年僧人将扫帚夹在腋下,双手合十,看不清表情。
夏雨辰叹了口气,有样学样,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眉心紫金如炽。直到他走过石阙,站在大青石铺就的山道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有如风尘仆仆的旅人,但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却熠熠生辉。
南宫老师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只是伸手向他递出了绣着芳草蝴蝶的手帕。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国庆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10月01日到10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