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去找宋吉吉。”
儿子对六家衣说出那句在白脸镇同样问过的话。
只是当时是疑问句。
现在是陈述句。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去找宋吉吉......”
六家衣扬头看着儿子，重复着儿子的话，像是在重复什么真理。
“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总比你在这儿哭要强得多。”
他看不惯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尤其是对于自己后悔的事，能做出后悔事的人，说明在当时看来，这件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才会留下一段后来一旦想起，就会痛苦伤心的回忆。
儿子没什么后悔的事，就算有，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讲起。
“......”
六家衣忽然沉默不语。
风雨交加着电闪雷鸣，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沟壑间积攒着肮脏不堪的雨水，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显得不再美好。
“你可以......帮我找到宋吉吉。”
六家衣猛地从地上站起，连麻蓉送给他的剑都来不及捡起，赶忙将双手搭在儿子肩膀上。
“等等等等。”
儿子被六家衣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让我去找宋吉吉干嘛？”
儿子的表情瞬间由惊恐变得扭曲起来，不是因为六家衣提出的要求过分，而是他双手沾满了泥巴，还蹭在了自己衣服上。
比起去找宋吉吉，洗衣服才是更困难的事。
儿子想向后退去，离开六家衣脏兮兮的手，但没想到他双手竟如此铿锵有力，始终没法挣脱。
“你去找宋吉吉，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六家衣情绪异常激动，像摇晃不倒翁一般晃动儿子的身体。
“别晃了别晃了别晃了。”
儿子被六家衣摇晃得头晕目眩，本来就饿着肚子，这么一晃，把饥饿感又提升了数倍有余。
“好，我不晃，你去找宋吉吉。”
六家衣说到做到，立刻撒手，只可惜那手从肩膀顺着手臂滑过，直接在儿子身上留下了一道颇有艺术气息的泥土痕迹。
“我......”
儿子看着自己的衣服抽动了两下嘴角，在心里疯狂咒骂。
但对六家衣提出的问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定，没有地方规定不可以偷情，也没有地方规定杀人不用偿命。
偷情是每个人的自由，只是偷情者并没有估计被发现者的感受，也考虑不到被发现的后果，宋吉吉肯定想不到会被六家衣发现，又会自己杀掉麻蓉。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在儿子看来，六家衣的事，一个已经画上句号的事，时隔两年再去追究，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他不过是一直没有走出往事罢了。
因爱生恨，因恨而杀，因杀痛苦，又因痛苦懊悔。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搞清楚？”
儿子突然觉得很烦躁，他很讨厌麻烦，尤其是别人把麻烦带给自己，让自己去解决这些麻烦。
魔王也是，布衣村也是，现在又轮到这个了。
“我为什么不搞清楚......”
六家衣垂下双手。
“我为什么不搞清楚......”
六家衣声音悲悯。
“我为什么不搞清楚......”
六家衣双手抱头。
“我为什么不搞清楚......”
六家衣身体发抖。
“我为什么不搞清楚......”
六家衣开始疯狂重复儿子这句话，
这把儿子吓得不轻，他觉得六家衣已经疯了。
自从白脸镇之后，六家衣像变了一个人，沉浸在往事的漩涡之中，无法抽身。
“我为什么不搞清楚......”
六家衣看到地上躺着的麻蓉送给他的剑，快速弯腰捡起。
“因为......”
六家衣把剑端在手上，仔细盯着，低声嘀咕。
“因为我不想搞清楚。”
他就这么端着剑，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看着儿子。
“完了完了完了，已经完全坏掉了。”
他既对六家衣感到可怜，又觉得可悲。
无法从往事中走出的人，注定是个悲剧。
“如果我去找宋吉吉，你要对他说什么？”
他知道六家衣只有一次机会可以直面宋吉吉，便是在被流放之前，此时被剥离仙的身份的他，再无可能进入仙界。
想要再见到宋吉吉，比登天还难，而宋吉吉，便在这天上。
“见他一面。”
六家衣的情绪转变比女人变脸还快，上一秒还在情绪激昂，下一秒就变得平淡如水。
“你想见宋吉吉？”
他以为六家衣会饱含愤怒的讲‘我咒宋吉吉一辈子无法得到爱情’再或是悲痛欲绝的说‘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想到，六家衣是想见宋吉吉。
“就算是见到，又能怎么样呢。”
儿子像是说给六家衣听，又像是在感慨。
感慨生活，感慨命运，感慨已逝之人。
“见到，就让他食我大宝剑。”
六家衣说着猛地剑指前方，这前方，正是儿子。
“是吗。”
他平静地看着六家衣，戏虐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六家衣在说笑，就算尚存仙力，宋吉吉也吃不到他的宝剑，况且只是平凡人的六家衣。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四海为家，去哪里都一样。”
“你如果没地方去，就去平庸城吧。”
“平庸城......”
六家衣略显震惊地看了儿子一眼。
“万一我说服了宋吉吉，要有个碰头的地方。”
“虽然我说服不了他，而且他也不可能来。”
但后半句话，儿子没有说出口。
“那就平庸城吧。”
六家衣把剑反复擦拭一遍，重新倒背回身上。
“平庸城‘黑丝酒馆’，就在那里见。”
‘黑丝酒馆’是平庸城最著名的一家酒馆，至于为什么叫这名字，儿子打听过，是因为酒馆内的服务生都是女性，还统一穿着黑丝，据说老板也是个黑丝控，所以叫了这个名字。
对了，这个酒馆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好！”
雨随着这场闹剧的落幕一起停止，四下阒静，世界被冲洗过后，空气变得清新无比，远处的山峰上飘摇着如梦如幻的雾气，厚重的云层向远方移动着，透过其中洒下的几缕光芒，令人赏心悦目。
“那再见。”
儿子对六家衣挥手。
“再见。”
六家衣学儿子的动作。
“真是个奇怪的人。”
儿子抽动嘴角笑着，接着转身，从地上腾起飞向远方，他要去的地方就是宋吉吉在的仙界。
六家衣站在原地，看着儿子逐渐远去，逐渐远去，直至视线尽头，消失无踪。
“刚刚那人，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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