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萧玄奘已经深入西漠十万里。
西漠虽然荒凉，但并非人迹罕至。
绿洲上也有佛国，或千万之国，或亿万之国，安居乐业。即便物质生活不如中州富饶，可精神方面，却非中州可比拟。
西漠的人却是缺少那种勇猛精进、努力向上的精神，往往安贫乐佛。
茫茫荒凉戈壁上，也有苦行僧，也有佛庙。有佛徒不远万里朝圣，戈壁佛庙依旧有香火。
西漠，佛庙林立。
西漠，精神富足。
物质富足者，唯利是图，薄情寡义。
精神富足者，人人如龙，不可战胜。
“佛门即便现在这状况，若是入侵中州，中州也挡不住。”
萧玄奘并非一味赶路，偶尔也会在热闹的小镇、城池驻留，感悟良多。
西漠精神富足，中州物质富足。
西漠物质贫困，中州精神贫困。
物质富足，精神贫困，看似强大，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物质贫困，精神富足，看似孱弱，众志成城，万夫莫敌。
物质和精神本就是死敌。
物质富足，侵蚀精神，逐渐地，便意志薄弱，唯利是图。
行万里路，修千年法。
萧玄奘看似赶路，其实也是修炼。《盖世剑法》剑十已经有一些眉目，关于欲望，关于利益。
即便佛也有欲望，即便佛也重利益。
利益岂非源自欲望？
又三天，萧玄奘到了梦中那片沙漠，荒凉的沙漠，残酷血腥的沙漠。
沙漠吞噬生命，不知埋葬了多少阴谋诡计、亿万尸骸。
此时，无脸佛依旧被锁着，但并没有僧人拉着铁链，因为不需要了。
四方有四座佛塔，在散发着朦胧的佛光。
四座佛塔，炼化无脸佛。
萧玄奘没有犹豫，就是一剑。
一剑青光动，万里无云天。
在叮叮声中，四条铁链尽数被斩断。
“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来了，不然小僧怕是要提前圆寂。”
无脸佛那颗秃头呈现灰白色。
萧玄奘含笑说道：“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大师接下来什么打算？”
无脸佛说：“小僧要北上，渡化诸魔。”
萧玄奘大笑起来，道：“那便是功德无量！我送大师一程。”
无脸佛被打落神境，现在的修为不过武帝。
凭无脸佛一个人，无法走出西漠。
即便萧玄奘也没有把握现在就北上，考虑往东，走出西漠，然后借道中州，往北原。
但他怀疑，无脸佛口中的‘诸魔’，兴许包括西漠佛门。
“阿弥陀佛，萧施主，此人乃我佛门之魔，乃是地府跑出来的恶鬼，万万不能被此人迷惑！”
佛门诸仙器监察西漠，萧玄奘的行踪瞒不过它们，此刻已经有佛门僧侣到来。
佛门修行，虚境称为金刚罗汉，神境称为佛陀。
佛陀引路，佛兵如海。
这佛陀，并非笑脸佛，而是怒目佛陀。
萧玄奘灌了口酒，道：“我不知道什么恶鬼，我只是来解救一个朋友而已。诸位大师还是不要挡我的路，免得佛土染血！”
怒目佛陀说：“萧施主已堕入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萧玄奘慢悠悠把酒葫系在腰间，右手按剑柄，笑着说道：“若是放下屠刀，我如何能活？你这是要我死？”
怒目佛陀说：“不知死，哪知生？死，并非一种糟糕的选择。千转轮回，生命永恒。”
萧玄奘只能拔剑。
因为他不想死，目前还不能死。
怒目佛陀一挥手，佛兵如潮汹涌，一个个怒目而视，手中铁棒打碎虚空。
无边沙海，烈日高照。
此时却是有雨，秋雨缠绵，秋风如刀，不杀人。
剑八，秋雨。
一剑粉碎所有铁棒。
萧玄奘没有下死手，毕竟同为人族。
他和无脸佛迅速朝着东方飞奔离去。
怒目佛陀佛火冲天，怒道：“阿弥陀那个佛……给佛爷追！决不能让魔佛离开西漠！”
怒目佛陀没有放下面子亲自出手，双手却是握成拳头。
但看到萧玄奘速度太快，也只能亲自出手追。
追而不杀，佛门不杀，但要送入轮回，佛门的事情，不能说杀，那叫‘渡化’。
佛门佛陀自是可以撕裂空间，一瞬间就是千万里。但要锁定萧玄奘所在，却也不容易。
他的速度快到了不靠穿越空间的一个极尽。
瞬息万里，十万里不留痕迹。
萧玄奘和无脸佛很快就甩开了追兵。
萧玄奘头顶打神鞭，以免被佛门仙器发现行踪。
无脸佛天生异相，两人也无法躲到有人的地方，只能一边避开人群，一边继续赶路。
日夜兼程。
西漠至高存在传下佛旨，顷刻间整个西漠就动了起来，难以计数的眼在搜索无脸佛。
夜幕下，萧玄奘和无脸佛躲在一个废弃的佛窟内。
无脸佛说：“阿弥陀佛，西漠佛门已经走入魔道。”
萧玄奘不仅不了解西漠佛门，对上古佛门也不了解，自然是无权多做批判。
他说：“佛门的事情，我是无能为力。大师，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
无脸佛说：“正如方才那高僧所言，小僧在上古佛门寂灭之时，被强敌打入地府无边深渊，历经诸多磨难，才重返人间。”
萧玄奘灌了口酒，道：“这么说，大师乃是上古之人？”
无脸佛说：“古人今人，都是人。世人不解，可佛门居然也着相，实在令小僧失望！上古佛门的经天纬地宏愿，居然会蜕变为神魔走狗。”
萧玄奘细心揣摩无脸佛这话透出的深意。
神魔走狗？这又是从何说起？
他对西漠了解实在太少。
西漠太神秘，中州的人对西漠佛门大多止步于只听过一个名字。
但中州人对西漠佛门的印象不是很好，因为大律大萧朝廷都在宣传佛门的邪恶。
当权者当然看得到西漠佛门的可怕。
当权者理解的所谓幸福就是物质富裕，可他们也十分清楚，物质富裕的人群大多会沦为追名逐利、唯利是图的东西，好统治，但没有战斗力，也没有希望。
相反，精神富足的人，如西漠人，各个精神意志坚不可摧，加之以刀兵、酷刑折磨，也不会屈服，那才是真正的强兵悍将！
中州当权者畏惧西漠如猛虎！
西漠之行，对萧玄奘的影响可谓深远。
他说：“大师有宏愿，可重启上古佛门，将上古佛门发扬光大。”
无脸佛说：“小僧正有此意。不过，上古佛门终究寂灭，但也不好再沿用这个名字。小僧决定开创天佛寺，弘扬上古佛门佛法。”
萧玄奘说：“大师要在西漠传道？”
无脸佛点头，道：“在西漠开创新道统固然不容易，但在其他地方，小僧感觉更难。当今人族不是上古人族，利益熏心，回天乏术。相反，西漠人却是因为西漠佛门的潜移默化，保留着上古人族的秉性。”
萧玄奘蹙眉，说：“大师，你说这当今人族不是上古人族，是指人心，还是血脉？”
无脸佛说：“上古人族坚强勇敢，不畏强权，与天斗，与地斗，与神斗，与魔斗，身死骨更硬。但上古末年，神魔反扑，人族诸多大教覆灭，我上古佛门就是其中之一。我等虽然浴血奋战，但终究难敌神魔。”
萧玄奘感觉到了黑暗和动乱，那定是一个血腥无边的时代！
他说：“人族大教大败之后，大师是怀疑上古人族也覆灭了？”
无脸佛说：“这并非唯一一次。在遥远的年代，人族就被覆灭过不知多少次。每当人族开始崛起，脱离神魔的掌控，便会有灭世大劫。上古诸多大教，强大至极，比肩神魔，于是就有灭世大劫。”
萧玄奘内心惊涛骇浪。
他相信无脸佛不会胡乱编造一些惊奇诡谲的事情来糊弄他，没有这个必要。
上古人族覆灭，那当今人族从何而来？
莫非是黑龙那个世界中所说，猴子变来的？
他问道：“大师，那我人族一次次覆灭之后，又从何而来？”
无脸佛说：“小僧自然知道，不过，不能说出口，否则，施主和小僧必遭天谴。这是天地大秘，众生若是知晓已是触犯禁忌，若是说出来，当场毙命。待施主足够强大，一切自然会了然于心。”
萧玄奘灌了口酒，隐约有一个猜测。
在白衣剑仙杀进去的那个世界，他隐约间看到了一些东西，还有那如大树根须一样的命运帝网，也让他浮想联翩。
兴许不止人族的起源，神魔的起源也在那个神秘恐怖的世界。
一切皆有起源，无中生有那是造物专属神通。
无脸佛说：“上古虽然寂灭，但也有一些绝代人杰侥幸活了下来。我上古佛门那位大僧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却是无法过多干涉人间，只能等待时机。大道漫漫，但，施主，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萧玄奘浑身一震，郑重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无脸佛起身，说：“施主，咱们就此别过，来日，小僧请施主吃肉喝酒！”
萧玄奘站起来，说道：“大师保重！”
无脸佛赤脚而行，一步步消失在无边荒野中。
萧玄奘思绪纷纷，热血沸腾。
大道岂能独行？
诸多道友，都在为了一个至高理想奋不顾身。
大道不独行，可却也孤独。
至高理想，并非庸人所能理解，庸人为柴米油盐所困，眼里只有生存，连抬头都不能，何况仰头看天宇？何况要看到天宇之上那不可知之处？
一群不世人杰，居然为一群庸人浴血奋战？
这兴许就是理想。
这兴许就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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