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城的五月不像别的地方已经太阳热辣,大部还是爽朗的天气。这天雷蕊穿了一条蓝白花色的连衣裙,带了一个黑色的发箍,头发乖顺地垂在背后,衬得整个人清爽宜人。她轻轻地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地绕到正在看书的父亲雷云的身后,用手轻轻覆上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她用力压低了声音,假装自己听起来粗声粗气像个男人。
“蕊儿,这么大的姑娘了,也没个正形。”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在忙些什么嘛,这几天都没见你的影子。”雷蕊拨弄着自己的发梢,撇了撇嘴。
突然她眼尖地发现桌上的用绸缎系着的精美包装的盒子,眼前一亮,“爸爸,这是什么?是谁送给你的?”她手捧着这个盒子背过身去,小心的拆开上面的缎带,一块精致的巧克力出现在她的眼前。
“呀!”她兴奋地大呼,“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这个的?”她撒娇一般用手臂环住爸爸的脖子,雷云被这个小机灵鬼缠得没办法,脸上露出了宠溺的微笑。雷云这个女儿生得粉雕玉琢,又有着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心性,像极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柳氏早年在生产她的时候大出血而亡,留下了这个雷家的独生女儿。雷云与妻子识于微时,伉俪情深。在柳氏去世后也没有娶续弦,而是把所有的爱和呵护都给了自己这个宝贝疙瘩。看着她露出快乐的微笑就是雷云最心满意足的事。
雷云是鲁城的商会会长,由着袁总统上台后大力发展了经济,又开了商埠。和鲁城靠近的几个小城也开始了商贸往来,鲁城的经济不断繁荣起来,在百姓和一众富商的支持下开设了鲁城商会,又凭借着早年的乐善好施和为人正直被推上了商会会长的位置。于是雷家的家里可以经常看见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家里放置的西洋挂钟,好看的洋装,还有雷蕊最爱吃的巧克力。
最开始吃到巧克力的时候雷蕊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她都十八了。她只记得那块黑色的糖是被一张金灿灿的锡纸包着的,撕开外面的包装后送入嘴中,最开始是令人皱眉的苦味,慢慢地一股甜味开始在口腔里弥散开。这一颗小小的糖果同时带来的反差味道简直惊呆了雷蕊,于是经常缠着雷云要吃。但是这巧克力得来也是不易,若是鲁城的那位同好恰好和西洋人做了生意,那么雷云就会拜托对方带点这样神奇的糖果回来。
近来雷蕊都窝在她的那个小屋子里,咬着笔头想着她的文章。虽然雷云宠爱她,但是在功课这方面却从来不纵容着她。很小的时候就请来了私塾先生教她读书,识字。雷蕊在这方面好像也颇有天赋,唐诗宋词的启蒙给她打下了良好的文字基础,她也涉猎了大量的小说,迷上了里面的故事。别家的姑娘没事就在家里做女工一类的活儿她从来不感兴趣,却是一头扎进她那自己创造的故事里。她爱读《红楼》,感叹于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凄美绝恋,也感慨于贾家的大厦倾倒。她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写一个关于爱恨情仇的故事,于是整天趴在桌子前构思手稿。
小莲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自己家的小姐盘着腿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让人看了发笑。她放下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在雷蕊的书桌上,把手放在雷蕊的肩膀上开始细细帮她按着肩。
“你看你坐没坐相的。注意着点眼睛,别熬坏了。”
雷蕊立刻端正地坐直身体闭目享受,放下了手中的笔开始吃起小莲送来的水果。小莲比她小一岁,算来也是十七的年纪。不过她十二岁就进了雷家,是雷云在街上捡的她。那会儿她跟着家人逃荒来到鲁城,途中又与家里人失了联系。正当她走投无路在街上讨饭时,雷云在街上发现了她于是把她接到家中做了雷蕊身边的丫头。说是丫头,倒不如说雷云更想找个可以陪雷蕊作伴的,两个女孩子一起长大不孤单。
雷蕊也从来不允许小莲喊自己小姐,她打心底里觉得小莲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小莲感念雷家一家人对自己的好,于是在生活上把雷蕊和雷云服侍得细致入微。
“小莲,你长大后想做什么?”看着小莲开始帮她收拾那些散落在桌上的手稿再仔细装正起来,雷蕊好奇地问着小莲。她想知道这个凡事以自己为重的小丫头心中的所思所想。
小莲脸上浮现一个柔和的笑:“我哪有什么想法,只要可以一直陪着你就好。你想做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雷蕊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眼睛亮晶晶的,映亮了她向往的表情。“我以后啊,要当教书先生。现在的教书先生都是男人,但是谁说女人就不可以当先生的?我不仅要当第一个女教书先生,我还要让更多的女孩上学学知识。”
小莲听到这样的话并不觉得唐突。在她眼里,雷蕊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小时候因为一个一起玩耍的毛头小子取笑了自己,雷蕊就立马上前把那人揍了一顿逼着人给自己道歉。她一直都是一个充满正直,无拘无束的阳光灿烂的女孩子,就像自己一直追逐的一道光一样。
雷蕊从小就受到了先进的教育,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超越现在世俗的想法。不过她总是不满小莲事事以自己为主的模样,总是希望她除了自己,还有别的关心的事情可以做。
抬头望着这么好的天气,五月份的油菜花应该都开了。雷蕊拉着小莲兴冲冲地出了门。小莲一头雾水,只听到雷蕊说要出去踏青。还带了一堆好吃的背着。自家小姐的心性是越来越野了,小莲无奈地摇摇头。不过看着雷蕊的笑容,她也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愉悦。
五月的春天不似三月的春雨连绵,正是大地已经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时候了。车夫拉着人力车带着雷蕊和小莲来到鲁城外一处村庄里。金灿灿的油菜田已经漫天遍野,好像被阳光染上了金边。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黄澄澄的景象,不真实地像一幅油画。雷蕊一边肆意地跑着,一边张开上臂奔入那片油菜花田里。小莲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挂满了微笑。这是一幅两位少女在春日里最美的画卷,一个在闹,一个在笑。
很快,雷蕊红彤彤的小脸上就挂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为了防止她受凉感冒,毕竟还是春天的天气,赶紧拿出了手帕给她擦拭。雷蕊接过小莲手里的手帕抹了抹脸,痛快地喘着气。许是出汗太多,雷蕊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但是来的路上没有带水,小莲决定和她一起进村子里找户人家讨口水喝。
走进了村里环顾四周,奇怪的是每户人家的门都紧闭着。雷蕊望向远方的农田,大多都是一片荒芜的景象,这和她想象的农民在田野里辛苦劳作的场景不同。
来不及多想,小莲伸手叩开了一户农家的门。门没有完全打开,只露出一个缝,后面是男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雷蕊望了望小莲,小莲看着那双眼睛用力咽了下口水,开口道:“我们是来附近玩的,但是天气热没带水有点口渴,想讨杯水喝。”
说明了来意后,门缝后那双眼睛迟疑了几秒,慢慢把门打开。小莲和雷蕊这才看清楚这位主人的样子,他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但是因为长久的日晒风吹显得非常苍老。黝黑的皮肤上布满沟壑,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他转身去了厨房土灶边,慢慢地蹲下把桶子上遮盖的木板挪开,又从旁边取了个木瓢。左手端着碗,右手把水小心地盛进碗里。
小莲和雷蕊接过水轻声道了谢迅速一饮而尽,干燥的唇舌得到了缓解。雷蕊环顾屋子里的四周,发现这个男主人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干燥得到缓解后正准备离开,突然从里间传来了孩子咳嗽的声音。雷蕊和小莲迅速转过身,看着那个农户。只见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身体,突然扑通一下,朝两位姑娘跪了下来!
雷蕊大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么跪下了呢?小莲赶紧去把那农户扶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依然是沉默,只是走进了里间。雷蕊也揣着不安的手跟随他来到了里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病怏怏的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样子。看样子病的不轻,雷蕊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听到了这位父亲第一次开口说话。
“求求你们好人,救救我女儿吧!”
雷蕊还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让那农户坐下慢慢把事情道来。
原来,这个村庄在今年三月初就开始了奇怪的事情。先前是有一个人发了高热久治不愈就死了。死前浑身浮肿面目可怖甚至看不清原本的样子。听说死前家里也请了郎中来看病,看过的郎中先是开了几幅药方吃着,但是怎么也不见好。只见那人的病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离奇,连脖子都开始鼓得老高。后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给他看病的郎中也发了同样的病,很快便一命呜呼了!
就这样,这种病迅速在村子里蔓延开来不断有人死去。前几日农户的小女儿只是和隔壁家的小男孩玩了一会儿,回家便高热不退,随后脖子也开始肿了起来。可怜农户家境本就清贫请不起大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病越来越重,现在也只是吊着几口气艰难挣扎罢了。
农户越说越伤心,一个大男人竟然开始抹起了眼泪。“孩子她娘去世得早,把她一个人托付给我。我本做些农活为生,每年就指着到城里买些玉米和庄稼。但是从去年起农税就从每亩一厘涨到了三厘。交不起税那些官爷就来抢东西打人,我是实在没钱请不起大夫了。”
雷蕊听到此处心中也不免动容,她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现在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倒是让她和小莲都产生了恻隐之心,不忍看眼前这个小生命离去。
雷蕊决定先看一看女孩子的病情。她在床边的一个方凳上坐下来,仔细端详着微弱喘气的小女孩。她浑身颤抖,脖子处有鼓包隆起。雷蕊刚想伸手去探一探女孩的额头试试体温,却被小莲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还是不要碰她的罢。我小时候的老家曾经发过瘟疫,死了很多人。刚听那农户描述也有些这个样子,听说这样的病会传染。”
雷蕊垂下眼沉思了一会儿,转头对着小莲,“莲儿,这样下去不行。要不我们从鲁城给他们找个大夫来看看吧。”小莲点头称是。待农夫谢过她们之后便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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