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滚滚，风与沙将衣服吹成细小的破洞，扯动着内里的肌肤被割裂成一片
片肉。
已经走了6天，肌体麻木，除了口腔在喝水的时候还有隐隐作痛的反应，其他毫无知觉。而现在，玉汝连这点知觉都在逐渐消失。
狂沙填满睫毛，不断有人在死去，逃难的队伍逐渐从200来人稀稀落落成13个人。她走在队伍最前面，另外的12个人，心照不宣的与她保持着距离。她的粮食在一天前已经吃光，还剩最后半勺水，她感到后面的人、那些眯起来的眼睛在暗处打量她。她已经察觉但已经没有力气去防备。天空盘旋着两只秃鹫，太阳光猛然刺进眼里，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跑！
后面几个面如土色的人匆忙撞倒了玉汝，那一直聚集在一起的12个人突然分崩离析，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身体，迅速往前逃去。玉汝背心一痛，嗓子眼咳出血，整个人重重摔在沙地里。
“好累，就这样睡着，死了就好了！反正阿爹也不在了”这样想着，她的身躯又被几个难民推搡，整个人如同毫无生命的沙砾滚落到一旁。
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玉汝依稀听见有血呼啦啦往外冒的声音。
“千绝殿！”
“救命！”
耳边灌满了这样的嘶吼与惨叫，玉汝竟然觉得又可悲又可笑，人如蝼蚁落入荒漠，前面是已经断粮两日又不知终点的荒漠，后路是整个杨城的覆灭，越国的叛兵正在城里进行屠杀，这些逃荒出来的人，应该知道十路九死，何必如此惊慌？这一路走来看过太多杀戮，这个16岁的少女，已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那天，天空湛蓝无云，风又很轻柔，她穿着压金绣式样的散花百褶裙，坐在庭院里，准备享受一个完美的十六岁生辰庆典。她那在外做生意一个月才归家的阿爹为她带来了丰盛的礼物。
宴席才开，只听墙外不知何人的一声“城破了”，那些提前两日闻得风讯的官员早已偷偷带着家产逃跑，只留下几个守城的士兵还茫然无知的守着这座城。不过一炷香时间，街面起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与火焰让整座城市陷入了地狱。
那些哭喊着的被撕破衣服的妇女，那些尚在襁褓却被刺穿肚皮的婴童，那些挂在城墙上无辜百姓的人头，她随着奔跑的人群看了太多，她的阿爹也被人流冲散......
她抱着父亲还活着的仅存念想，终于逃出了城，对于逃亡，这座城的人们都没有什么经验，随身携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直到真的开始逃亡，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比不上食物更有用！第六天了，钱已经买不来食物，玉汝反倒算是有些准备，她还紧紧抱着生日宴会上那一桌打包好的饭菜。那里有她平日最爱吃的绿豆糕、奶皮酥，半只蜂蜜鸭还包括三壶上好的葡萄美酒。就是靠着这些零碎的食物，她在沙漠中活到现在，但胳膊上戴的玉镯已经被人抢走，还在她细细的手腕处留下一条长长的紫色伤疤，伤口刚开始结痂，还有些微小细密的痒。
此刻，她一边回忆着破城那天，天上洁白的云朵，一边等待着死神来临。原来人在将要死的时候脑海中全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闪现。恍惚中一个身着银白色战袍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骑着一匹赤色的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兵刃一挥间这些人的生命被全部带走。
“死神是这个样子吗？”她一边想，一边努力睁开被黄沙塞满睫毛的眼睛，那样冷峻的面庞，眼神坚毅，却很年轻。
“算了，徒增烦恼！”她闭上眼，她的不抵抗全部落入死神的眼底！
她最早被人群推倒，却不曾有一丝挣扎，像一片白色的羽毛落在风沙中，轻飘飘毫无生命的重量！这样的人，压根没指望活着！
醒来，玉汝是极度吃惊的，环顾四周，这应该是一座宫殿，大的过分，她被完好无缺地绑在一根柱子上，像一只牲口。
“怎么还没有死？”这是她脑海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并为此惊恐，这一路的所见令她明白，一个女性能立即死掉比活着要幸运许多！
宁静的宫殿被一串脚步声踩碎，从殿外走进一个人，穿着银白色战袍，那人凑近她，仔细端详她的伤口，黑色的长发相结若泼墨，隐去了长长的睫毛勾勒一双墨色瞳孔。
“意外吗？”那人开了口，长眼深眉，鼻梁坚挺，勾起的嘴角又薄又浅。
玉汝不吭声，这人身上透着一股子的邪气，令人胆寒，索性闭上眼，任他处置！
“哑巴？”那人突然紧紧箍住她的喉咙，用手去掰她的嘴！
“要杀就杀！”玉汝干咳的嗓子终于发出了声音，撕裂如帛。
“我不杀你，你本来就要饿死渴死了，我看着你慢慢死就好了。”那人似乎很喜欢折磨将死之人，他蹲下身，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面前的一切。
“你他妈！”少女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然后成功换得结实的一巴掌！
“不许骂人，太粗鲁了，你是不是女人？”那人有些诧异继而恼怒，眉目紧锁。
“女人？粗鲁？如果我再粗鲁点就好了，就可以杀了你们这些畜生，就可以救我爹！”玉汝喊叫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想起在和父亲走失的第三天，她躲在茂密的树林里，有一股追兵抱着一个包裹，上面全是血，那是阿爹出门背着的紫罗缎面料的包裹，上面有银线钩织的一个“玉”字。她知道父亲大概凶多吉少了，脑海中迅速翻滚起各种画面，那些被屠杀、被强暴、被开膛破肚的百姓，那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刚放开哭声就被尖枪刺穿，最初的几天，她几乎每天都要呕吐，然后被奔跑人群溅起的血泥污了一身。她那身名贵的裙子被扯的七零八落。
那人冷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不想活了，那多无趣，我倒是想看看人是怎么被自己的痛苦绝望慢慢折磨死的！”面前的男人嘴里一字一句都令她恐惧，“想活下去？你放心吧，我不是杀你爹的人也不是屠灭杨城的人”。
那人似乎想出了新的主意，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如死灰的女子。
“我教你怎么活下来，如何？”
玉汝诧异地看着这个男人，他他瘦骨嶙峋，没有一丝杀气。
“这世间生死我皆可染指，我不让你死，那这世间就没人可以夺取你的生命”那人说的轻巧，却令少女越加心惊。
“你？”
“我叫千绝！”
听到千绝，她猛然醒悟，即使身在闺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城少女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传说十多年前沙漠里出现了一个杀神，他以一己之力剿灭了足足有一千余人的匪帮——青龙帮，一千多人被他一夜所杀，随后又从容而去，此后这个杀神的恶名就传遍了整个沙漠。后来他自聚为王，统领一方兵马，在沙漠里横行无阻，所有企图挑战他的人，必然一夜而亡。如此冷酷恐怖的人，用来治疗小儿顽皮最是有效。她阿妈还曾吓唬她：若不听话乖乖去睡，就会被杀神千绝抓走！
可笑，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个魔鬼，更可笑的是，如今自己还真就落他手里，生死未卜。
没等玉汝开口，这个魔鬼先开了口：“当然”，他打量着少女狐疑的神色，“你也要为我所用，完全服从我的命令。”
“你杀了我吧！”
魔鬼白净的脸凑到她面前，仔细琢磨着这几个字的真实性。
“不想活，为什么逃？你是从杨城逃出来的吧？想死？在那里等着屠城就行了！”千绝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转瞬就开始嘲弄着眼前的人。
“最初不想死，现在想死”被人这般嘲弄，玉汝面色更加阴沉，连日奔波加上有一顿没一顿地忍受着饥饿，她整个人面色惨白发着青色。
“你都杀了那么多人，给我点痛快很难吗？”玉汝突然大喊，早已没有闺阁小姐的温柔婉约，宛若一头野兽怒吼。
千绝嘲弄般笑了起来：“杀了你？想得你美！你就慢慢享受着这炼狱人间吧”
说完转身，玉汝还在愤怒，想再骂几声，却没听见那男子留在门内的最后一句话：“就好像当初的我一样”
那人似乎并不着急杀她，每日让人给她送些吃食。也曾问过她的家庭情况，她却始终懒得开口，于是她如同阶下囚一样日夜接受着不同的询问，这样的世道对于杨城的百姓来说何尝不是如此，灭顶之灾突如其来，渺小的人蚁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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