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五宫楼中探内情大争殿外提丹道
一日下来，尽在赶路，倒是耽误了不少炼丹时辰。难得此时得以静心，江飞洲反复琢磨了一番，逐渐厘清丹宗运作之法。
入门便是大争殿，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来得此间，莫作他想，便是大争之世。其所谓丹宗规矩无非是让丹师耗尽心力专心炼制丹药，以求获得额外玄气。各宫法规则更为直白，乃是令有潜力丹师快速晋升，而平庸丹师则沦为“丹奴”。不过此丹奴却不同于常人所知丹奴，并非是种种威逼、限制、盘剥，乃是以批郤导窾之法，令人自愿受限，困囿其间。
至于各宫敌对，想是种种竞争使然，不仅丹师在争，就连丹师集团亦在争夺。如此无论各宫弟子，抑或管事，乃至丹师，皆是人人陷于大争之中。只求大量炼丹，以谋进阶之法，从而忘却修道本意，难悟自然之源。
如今每日除却吸纳、服药，真正炼丹不过八个多时辰，即使全力炼制，顶多也就在一千二百多枚，扣去中宫所须五百，绝难获取玄气。自家每次吸纳灵石加服用丹药，便需一个时辰，旁人或可腾出十一时辰炼制丹药，而他每日可吸纳、服药三次，至少便要三个时辰。再扣除调整休息，腾出八个时辰便是极限，除非放弃修行，全力投身丹药炼制，否则根本无法在确保修炼的同时又能获得额外玄气。
更何况，任他如何计算，即便每日十二时辰全部用来炼丹，以凝真丸现下的成丹率，根本无人每日皆可成丹两千，又如何成就一等丹师。想到此处，江飞洲顿时心生疑窦，一时再难入定，只好起身朝外行去。所幸今日令牌并无限制，四下走走也好了解一番详情，或得开解。
时近酉末（18:59），再过不多时便是大争殿缴售之时，故而也正是每日各宫最为繁忙时刻。江飞洲一路行来，见四下皆有丹师交言探讨，多是询问有无多余凝真丸相售。偶有几人围站，讨论成丹之法，神识扫过，俱为初炼手法，难入其眼，便不再窥探，径直走向一楼大殿。
中宫大殿最为热闹，除去中台之上百余名弟子正在缴售每日丹药，四周还零星摆放着各式“摊位”。多是一块绸布随意摊开，放上几个丹瓶，遂引交易之人前来询问。
单从二楼至此，所见四阶丹师便不只两百，远非祝巡使所说丹宗共有三百之数。想来若非其并不知五宫详情，便是近年丹师数量又大幅扩增。
江飞洲走向一名既有丹瓶，又有玉壶的摊位，稍一打听，便大致明了。原来多数丹师成丹率皆在六成余；偶有七成以上，便是丹道高手；若得七成五，便是炼丹圣手。只是并非如他所想，每人每日皆可炼制十一时辰。丹师大多以火引炼丹，每日不过成丹八至九炉，业有一些控火能力极强的丹师，便得九至十炉。如此一来，每人每日所获便从千枚至一千二三百枚不等。扣除必须缴售的，偶有剩余。
这些剩余，多数人选择自家保留。灵石盈余较大者，库存便得以扩容，如此则每隔上数月，便有一月可每日完成两千缴售，升至一等丹师。待至下月，每日又重新于两处各自缴售五百丹药，保留剩余，退至三等丹师。如此周而复始，倒也能积攒一定数额的玄气，大大提升修行速度。因此，整个丹宗，便只有一等丹师与三等丹师，根本难觅二等丹师，也算是丹师精算结果。
至于玄气壶，本身乃是黄玉所制，并非珍惜，只是其中玄气实属不可多得的修行佳品，多数丹师不舍出售。偶有人售出，报价俱在五十万朝上。也只有这些丹师，精于算计，方能将之定价，且以此逢月间隔之法，逆境之中获取玄气壶。
另有一类，根本不谋求玄气，只将多余丹药以四千三四百之价出售，每日便比他人多得数十万灵石。因自家永远不足每月一等丹师所需，总有灵石盈余之人将之购入，以求多得玄气。如此一来，整个丹宗便气势高涨，人人皆以炼丹为要，几近丹奴。
大致了解后，江飞洲心下亦有定数，再稍加打听，对那丹师集团也轮廓分明：整个丹宗共有六十九名元婴修士，皆为丹师；二百余名元丹修士，多数为丹师；近二千筑基修士，半数多为丹师。五宫之中，约占八成外宗延揽之人，其余两成为本宗弟子，则无须强制缴售丹药。
但凡弟子不事炼丹，不成丹师，皆入南山灵田劳作，或是派往各处分店执事。只有根骨绝佳，极具潜质的弟子，方才被各宫护佑，只须专心修炼。待得结丹，便送至云顶修婴，以为将来门中栋梁。
何云创立丹宗不过短短百余年，便将其一举提升至天下第一丹门。每日光凝真丸产量便过百万枚，几占天下产量近半，基本可供应各大欠缺丹修的宗门及散修所需。仅此一项，日入近两亿灵石，端的是世无匹敌。琅琊阁所入，在其面前确如小打小闹，难怪放出狂言，令云顶教再造百名元婴，实非妄语！
渐行至灵气屏障，目光往外看去，四下皆寂，毫无动静。略作思忖，便已明朗，各宫必是如中宫一般，被灵气壁隔绝，外人难以窥视，想必其内此时也如中宫这般热闹异常。想到此间，江飞洲也不再停留，疾行出得中宫，沿来时之路往大争殿行去。
果然，一出中宫便见满院皆是行人，大多都赶往大争殿方向。好在互相也不认识，见他一人独行，业无人招呼，偶有丹师擦肩而过，也只是点头示意。
江飞洲倒不心急，只是缓步慢行，神识自然外放，覆盖数丈，倒也听得不少言语。多是丹师之间探讨成丹、控火之法，并无玄妙高深之处。偶有丹师喃喃，也是怨恨时下丹道进展缓慢，更对诸宫盘剥甚为不满。
对这些丹师所为所感，心觉好笑，亦有些同情。神识正探察间，一道身影突然自五宫院中闪出，陡然令他眼前一亮，来者竟是南海水丘野。
按理水丘野应与他们一般，今日无需缴售丹药，又何必疾步如飞。江飞洲心下生疑，便有意放慢步伐，待其擦身超过，忙紧步跟上。
一路跟随，入得大争殿，只见大殿早已人山人海，数百名丹师正依次在中央丹炉前排队等待。
江飞洲闪身在旁，远远窥视。原来丹炉便是缴售丹药之用，只需将令牌置于丹炉卡槽之上，再把丹药放入丹炉内，不多时，令牌便发光自动记录缴售数额。果不其然，多数弟子都只缴售五百枚丹药，令牌只是白光一闪；偶尔一人出售二千丹药，令牌便发出一道蓝光，令众人阵阵惊叹。
丹炉排队进度甚速，看了一会，便有百多名丹师缴售离去。好不容易轮到水丘野，只见其不紧不慢取过令牌往丹炉卡槽一按，便从袋中陆续拿出数百个丹瓶置于炉中。霎时，令牌连续金光闪动，缴售万枚凝真丸！全场震惊！
水丘野见令牌已升级为客卿令，并不急于取下，又从袋中取出数十个丹瓶置于炉中。瞬息后，令牌蓝光又现，缴售两千凝真丸！现场骤然无声！此时，水丘野方才取下令牌，神念微探后，面带笑容转身离去。
不止江飞洲，现场多数人都能想得明白，此人必是初入丹宗。第一次缴售万枚丹药是为了取得客卿身份令牌，第二次缴售两千丹药，是为了完成一等丹师任务。只是初入丹宗便能完成每日两千枚，除非他自身囤积了大量凝真丸，否则绝无可能。不过囤积如此巨量丹药所需灵石，又如何能是筑基丹师能承受，想来这名丹师必是成丹极高。
待得水丘野出得殿门，立刻有数人跟上，谄媚结交。江飞洲兀自落在远处，冷眼旁观。却见水丘野倒是一脸纯善相待，并无倨傲之色，言辞之间显得毫无城府。
神识略听了一会，便知得大概。原来水丘野早知丹宗规矩，此前便炼制了大量凝真丸，只待入得丹宗便一举缴售，以求得获玄气，是而才有此惊人之举。攀谈间，他倒也毫无保留地告诉诸人，自家成丹只在八成略强，每日产丹一千六百余枚。若非此前积攒，绝难完成一等丹师任务，那些库存丹药也不过勉强够他首月任务。
听到此处，江飞洲顿觉天外有天，果然天下丹道奇才倍出，远非他能想象。感慨之间，亦要上前讨教，突然，一股强劲的霸道气息自大争殿中跃出。紧忙凝神望去，只见一名筑基后期巅峰，年近三旬的长发彩衣女修一路破开人潮，向水丘野一群人冲来。
四下众人闻得厉害，纷纷让道，不多时，女修便至人前。冷冷朝人丛环顾一周，口中蛮横道：“我与这位丹师有几句丹道讨教，烦请诸位让让！”
其中一人面带不屑，正要发作，方一扭头顿时媚笑道：“原来是青仙子，既然你们有事要谈，我等先行告退！”说罢，与几名同样面色尴尬的丹师讪讪离去。
青仙子见诸人识趣，倒也脸色微缓，朝水丘野道：“你方才说成丹八成？可是每日炼制十个时辰？”
江飞洲见状，停下脚步，依旧远远放出神识窥探。水丘野突遭盘问，心有不喜，脸色微变，又见她是女子，不好发作，只得抱拳道：“仙友怎可偷听我等言语，在下还有他事，先行告退。”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青仙子见他如此，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言道：“我有丹法，可令你提高三成成丹，可否相互讨教！”
水丘野闻言顿步，扭头言道：“我确实每日炼制十个时辰，成丹八成余。我又怎知你所言不虚？”
青仙子闻言，面露微笑道：“无妨，若阁下真有实才，我愿先行教授。”
江飞洲远远听闻，心下一动，飞身向前，至得二人身前道：“我亦有法，能提高二成成丹，可否共论？”
水丘野与青仙子二人未曾提防，俱是一惊，青仙子恼怒间便欲出手。只见江飞洲微一抬手，一道禁制符箓祭出，却将整个广场尽皆封闭，低声道：“化神以下难以窥视，你我不妨细谈一番！”
青仙子见状，呆愣不语，水丘野倒是未有过份惊异，柔声道：“原来是周长老，既然有意，不妨一并学习。”说罢，转身看向青仙子。
青仙子听闻，见二人相识，也不再多言，静静看着二人。江飞洲抬手一礼道：“既然在下出得禁制符，必无可欺，却不知仙子有何妙法可授？”说罢，亦扭头看向青仙子。
见得二人表情，青仙子自知难以推脱，只是不甘道：“我有三成之法，不知两位究竟有何丹法，足以令我先言？”
水丘野抬头看了江飞洲一眼，面带愕然扭头道：“仙子何出此言，我从来不曾说过自家有何丹法。只是仙子相询，周兄又恰在其间！莫不是觉得在下难有炼丹良术，无以相授？”
窥其微露恼色，江飞洲又未曾出言，青仙子顿觉自家处于下风，略敛忿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两位炼丹，可曾用二炉之法？”
见得二人一脸迷惘，青仙子顿时正色道：“逢一炉丹药，必有草木极限！只需趁炼化灵材之间，另起一炉，既不阻隔前炉，又可再续后炉。若得神识相助，便可两炉同炼，至少添加二三成之功！只是此法首重神识，当先将神识修炼至初阶巅峰，方能神识分控，而不致心念错乱！”
江飞洲闻言，心下思忖，顿觉豁然开朗，只是自家囿于常规，难以破开见识。心下激动不已，忙惊问道：“按你所说，只要神识足够，岂不是可以同时操控数炉同炼？”
青仙子闻言一皱眉道：“神识操控，本是极难之举，用以炼丹更是难上加难。如今两炉同炼，已非寻常筑基修者所能及，何能同时操控数炉！如此人心不足之举，几如小蛇吞象！”
水丘野略作思忖道：“青仙子所言，确为可施之法，只不过光是提升神识至初阶巅峰，便是旷日经年，此法虽妙，却非易与。但有言法，既然青仙子所言确为可行之法，在下也不可藏私！我南海之地虽属夷道，却也因贫瘠，灵材有限，只得精研丹道玄妙。夷道精通五行术法，前辈便以五行之法解构时辰，经年研究，终得成丹提升之道。”
江飞洲心念一转道：“时辰之道，无非子丑之炉，其它时辰，如何得解？”
水丘野微微点头道：“周兄所言无差，子丑之炉乃是至佳之时。不过，除却此炉，寅阳木、卯阴木、辰阳土、巳阴火、午阳火、未阴土、申阳金、酉阴金、戌阳土、亥阴水，相互交织，却不输于子阳水、丑阴土。”
江飞洲望向青仙子，见她亦是一脸迷惑，忙抬手问道：“敢问水丘兄，如何解得时辰之道？”
水丘野缓缓言道：“子阳水，以阴金生发；丑阴土，以阳火生发；寅阳木，以阴水生发；卯阴木，以阳水生发；辰阳土，以阴火生发；巳阴火，以阳木生发；午阳火，以阴木生发；未阴土，以阳火生发；申阳金，以阴土生发；酉阴金，以阳土生发；戌阳土，以阴火生发；亥阴水，以阳金生发。”
江飞洲似有所悟，心下略作思忖道：“如此，只是五行相生，如何阴阳相佐？”
水丘野不解道：“在下只知相生之道，便已有八成成丹？何须相佐之道？如周兄所言，岂不更上一层？”
见青仙子也是一脸惊异地看向自己，江飞洲忙解释道：“周某现下炼丹，只知子丑阴阳之法，佐以五行之力生发药材，便得增加成丹。”见得二人未解，他只得又道：“若是此法难解，另有一法却是简单。需以神识挑捡灵材，只取药力充盈者炼制，足以增加半成成丹。”
二人互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就这么简单？！”
江飞洲冷汗略现，却不敢相瞒，只得低声道：“阴阳之法最为有效，只是……”还未说完，青仙子便打断问道：“若是选取灵材，百中可得几套？”
见水丘野亦是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江飞洲忙朗声答道：“若是自家挑捡，百中不足三十，不若提前告知，略施好处，定可百中取百。”
青仙子低头略作计算，水丘野之法，确是炼丹正道。取五行相生而之法，成丹足达八成，辅以江飞洲选取灵材之巧，二者相加，已有八成五。虽然五行术法难以全然熟稔，只要习得水、火二术，加之自家多炼之法，每日可额外增得三炉，如此每日炼丹，岂不定在两千枚之上。
水丘野亦是一般心思，互通丹道之余，再也难忍心中所想，顿时拱手请辞。江飞洲见此，却不阻拦，忙揖一礼，撤去禁制，任其二人离去。
见广场之上众人悉数而视，顿觉心生寒意，忙扭身向中宫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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