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小白点的交领长袍，浅粉色无袖出风毛对襟窄褃袄子，在竹篾纸昏晕的光亮映照中，如瓷器般的小脸晶莹剔透，头顶两总角，更添可爱。
“这是明兰，行六。”盛华兰道。
“见过彧哥哥。”盛明兰规规矩矩行礼。
“六妹妹也好。”赵彧微笑道，回首看向五个比自己辈分小的娃娃们，又道，“来时匆忙，明日又是大姐姐纳征，不好喧宾夺主，等过了明日，诸位弟弟妹妹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只管寻我。”
他这话，一副长辈做派，实则也是不得已，若双亲犹在，他大可不必如此。
除了盛长柏，其余四人，听得眼睛一亮。
盛华兰听出些什么，看了老太太一眼，道，“彧儿，怎好叫你破费？都是家里人，那长柏也不比你小几日。”
赵彧摇摇头，正色道，“大姐姐，礼不可废，全当是见面礼。”
盛华兰喉头一堵，这迂腐的做派，她分明在哪见过。
一旁，盛长柏很老成地地点点头，望向赵彧的眼中不乏欣赏。
“可…”盛华兰仍有坚持。
“华儿，无妨，彧儿给你明日纳征都备了贺礼。”好在，盛老太太救了场。
此一言，盛华兰再次领悟，表弟这不是投靠她家啊。
只是提及婚事，她忍不住害羞，嗔道，“祖母，哪有弟弟为姐姐纳征备礼的？”
盛老太太笑而不语，眼中尽是戏谑，盛华兰脸颊不由飞霞，轻恼似撒娇道，“祖母。”
“大姐姐，大姐姐的婚事，先慈时常挂在嘴边，贺礼她早记着，大姐姐勿要嫌弃才是。”
赵彧再开口，除了老太太，厅堂内其余盛家六子纷纷变了脸色。
先慈，是对亡母的尊称。
盛华兰表情一顿，随即正了正脸色，欠身行了半礼，柔声道，“如此，便谢谢姑母，谢谢彧儿。”
“应当的，应当的。”赵彧虚扶了下，微笑道。
相比较那几个绷着脸的几个少年，他倒洒脱。
这份胸襟，叫老太太、盛华兰和盛长柏暗暗赞叹。
在老太太和盛华兰有意的引导下，聊闲熟络时，未再提及赵彧母亲。
差不多临近日中时分，厅堂外，先是房妈妈来报，得允后，一串女使进来，手中端着一个大木盘，盘中各放着一份吃食，菜式多少一致，只有老太太的食盘因年纪原因有所增减。
宋时，分餐制是依旧存在的，消失在下个朝代。
众女使先是擦拭高几，收拾椅子，连赵彧一共七人，座位次序，赵彧本是有些坚持，在老太太和盛华兰的盛情下，最终坐在盛华兰下席，挨着盛长柏。
“好了，用饭吧。”
七人落座，老太太开口后，纷纷低头，安安静静地享用。
……
日昳（die），太阳开始偏西，折换现代时刻，差不多13点多。
林栖阁内，林噙霜正在盘问刚从寿安堂回来的一对儿女。
依大宋律制，妾对比正妻，丧失的最重要的就是抚养权，正常人家的庶子庶女，应是养在正妻大娘子膝下才对。
可盛家，盛长枫和盛墨兰竟养在自己小娘屋里，可见盛纮对其之偏宠。
“赵彧？那小萝卜头？”林噙霜诧异道。
“娘知道？”盛长枫好奇反问道。
方才午食前，盛纮与他们家人聊了会，话虽少，其中见识却远超几人，言语更十分幽默。
林噙霜一脑门疑惑地点点头，“见过两三次，这小萝卜头来作甚么？”
那边，托着茶盏的盛墨兰忍不住道，“娘，表哥虽穿得朴素了些，长得可好着呢，您怎么一口一个萝卜头的叫人家？”
林噙霜翻了个白眼，“儿时丑，大时俊，常有的事，你们与我细说说，在寿安堂你们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有没有提到我啊？”
林噙霜关心这个，可不是老太太在她心中分量多重，只是她发现，自己当初逼迫老太太后，失算了老太太在盛纮心中的分量。
那时，老太太松口也是有条件的，林噙霜进门后，不必到跟前晨昏定省，直白地讲，不许林噙霜无故出现在老太太眼前，这事，林噙霜与盛纮是应承的。
起初，林噙霜不以为然，以为靠着盛纮的偏宠，慢慢地可能把这条约定磨掉。
可惜，她过分低估老太太在盛家的威严，对老太太的手段，盛纮心中可一直有印象呢。
这些年，任林噙霜如何吹枕边风，如何软磨硬泡，盛纮没松一丝口，更很少于老太太跟前提及林噙霜。
十三年，中间很长一段时间，林噙霜放弃巴结老太太，觉得只要把盛纮攥在手里便可，但近日，老太太为家中大姐儿盛华兰添置的嫁妆叫她动了心，前几日，她日日叫院里女使去寿安堂通报，想到跟前孝敬孝敬，实则是为什么？老太太心知肚明，理也没理她。
今日忽听寿安堂女使叫走膝下儿女，她喜出望外，以为是老太太软了心，不曾想，半路杀出个赵彧。
盛长枫最不耐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敷衍道，“娘，也没什么，只是大姐姐领着表哥认识认识我们，然后便用饭了。”
林噙霜蹙眉，不解道，“就这些？”
盛长枫正要点头起身离开，盛墨兰反驳道，“哥哥甚是粗心，表哥说各送一件心仪的小物件给我们，你忘了？”
盛长枫皱眉，当即驳斥道，“这个你倒记着清楚，可曾记得姑母过身？不过一句场面话，到时随意提一件，你还真当作什么敛财发家的机会不成？”
“你…”盛墨兰语塞，涨红个小脸，气得泪珠直落。
林噙霜连忙过去抱住，对盛长枫斥道，“枫儿，墨儿是你妹妹，你该让着她才是。”
“娘，我不过如实说而已，哥哥却如此污蔑我，我哪里是缺哪些金啊银的吗？”盛墨兰年纪虽小，已得林噙霜三分白莲花的真传。
紧接上的一番话，直接叫盛长枫哑口，瞪目难言，“我…”
林噙霜心疼女儿，也心疼儿子，见儿子气极，她连打圆场道，“墨儿，你哥哥说得也不差，那赵彧哪有闲钱送你们见面礼？连他娘，还时常来咱家打秋风呢。”
盛墨兰当即听了哭泣，盛长枫脸上的气恼也消退，问道，“娘，此话当真？”
林噙霜点点头，“当然，娘还能骗你不成？”
得到林噙霜再次肯定的回复，盛长枫和盛墨兰心里对赵彧的初印象暗暗起了变化。
……
盛府，书房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陷洛阳…’
“好好，彧儿，你这幅《大唐中兴颂》，充实茂朴，气势恢宏啊。”盛纮看着书桌上展开的一大张宣纸，眼中惊喜连连，口中啧啧称赞。
原来，盛纮叫赵彧来书房，意在考较赵彧的底子。
科举非是个人想考便能考中的，比起一千多年后，所谓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科举之难不遑多让，更胜之几分。
凡是考试，首要便是印象分。
科举的印象分自然是考生的字。
盛纮原先并无多大期待，没成想，赵彧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舅舅谬赞，比起舅舅，外甥还差着远呢。”赵彧谦虚道。
盛纮笑着虚点了点他，“你啊…惯会装愚。”
“不必如此，似你这般年纪，笔力胜你大有人在，无须藏锋，想要科举顺坦，名师、经验是一方面，名声也是很重要。”
“你这一手大楷，算是大成，再努力些，入了臻境，便可一法通万法，到时，书法一道，纵使宗师称不得，但定能为你扬名。”
赵彧收敛表情，正色道，“谢舅舅教诲。”
“小事而已，来，我瞧你方才落笔，有几处转顿有所偏颇，你看好，我如何用笔。”喜出望外的盛纮难得亲自上阵指导，对自己子嗣，恐怕也只有嫡长子盛长柏有这份荣幸，而且次数还不多。
“谢舅舅。”赵彧立即上前。
这样的好机会，他自不会错过。
很快，盛纮于纸上空白处写出一字，运笔虽慢，其流畅度真叫赵彧咋舌，停笔后，盛纮道，“彧儿，你看，这一撇接…”
一幅《大唐中兴颂》，合263字，盛纮挑出47个觉得赵彧可再进一步的字，细细为其讲解运笔停顿关隘所在，赵彧也将平日里自己练习书法的难点一一问出，盛纮信手解答。
舅甥书房一叙，直至申时六刻，临近黄昏，得盛纮指导后，赵彧稍作体会，当即欲再复做一篇。
这算是原世界养成的习惯，错题后，抄错题再解一遍。
“彧儿，过几日再写，不急。”盛纮却将其拦下。
赵彧虽不解，却遵之，“那外甥过几日再请教舅舅。”
盛纮捻胡须的动作一顿。
他平日里，忙得连自家儿子都疏于指导，没成想，一时兴起，惹出外甥这个好问好学之人。
也罢，没法子，不可首鼠两端，失了脸面，他也只好应下，“好，我得闲时，你自来问。”
赵彧正要道谢，门外冬荣出现，立在门前，道，“主君，大娘子请彧哥儿去瞧瞧收拾出来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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