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正月刚过,积雪未化,寒风瑟瑟,冷意凛然,打更巡街的更夫裹得严实,穿梭于人烟难见的街头巷尾,一张嘴哈出一团团热气。
仁宗31年,天下大治,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富庶,商贸大盛,是以税收充足,国库充盈,往年城下之盟或可再稳定几年。
扬州作为曾经江南一带最繁华的城市,有‘雄富冠天下’之称,虽于晚唐五代十国时屡遭重创,可作为北方政治与南方财富的交汇点,淮南东路的首府,它依旧可以称得上是准一线,多的不说,去岁扬州交的盐税直叫别个州县一众大小官员红了眼。
为何眼红?
大家心知肚明,不足额缴纳的盐税尚且如此,那落到扬州官员兜里的银钱得有多少?
盛纮,数年官场滚打出来的一号人物,任扬州通判,正七品。
通判,掌监州,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皆可裁决,但须与知州通签文书施行。
贰佐官,权力可大可小,一州内,仅次知州,主要职责实则还是那二字,监州,即监督知州。
因连续三年考绩为优,官家降明旨,升盛纮入汴京做官,是为京官。
京官与地方官的差别,有一句不太恰当的类比,‘宰相门前七品官’,同样的品级,多数官员更愿在汴京为官,无他,京官大多可参加朝会,运气好,或可面见天颜,若运气再好些,得官家青眼,就此飞黄腾达也不是没可能。
值此升迁之际,盛纮左挑右选一番,为自己大女儿盛华兰,寻了一门亲事,亲家是汴京忠勤伯爵府。
盛纮对其他事务多有不通,但于官途,可谓相当钻营,这门婚事,亦是他深思熟虑才定的。
大宋爵位分十二等级,大体依旧沿用公侯伯子男的分级,汴京城里,又是伯爵,若平常情况,盛家出身虽是商贾,却一直往清流争取,如今到盛纮这代,也可称得上书香门第,与袁家结亲,难免落个攀附权贵的骂名;换个角度,正常伯爵府也看不上一个七品官家的姑娘。
实际情况如何?
汴京忠勤伯爵袁家早年因卷入太上皇时夺嫡一案,一府荣光圣恩早被削去七八,连立府时的豪华大宅都被太上皇转送给别的显贵,如今袁家不过住着三进三出的小院子。
一个,是官途正顺的文官清流;一个,是不受官家待见,荣耀不复往日的伯爵府,如此两相抵消,倒也马马虎虎打个平手。
盛家不会落得攀附权贵的骂名,袁家得个向往清流的好名声,双赢!
大姐儿出嫁是大事,这些时日,盛府上上下下忙个不停。
“这匾有点斜,记下...”
“这布没系紧,记下...”
“这花栽移到那儿,记下...”
前院管事刘忠,领着两仆人,一遍遍地核检前院布置。
不日袁家便来纳征,但凡布置有一丝纰漏,不仅主家丢脸,他们也得挨骂遭训。
其实,最主要的压力是来自家中大娘子王若弗。
亲出的大女儿出嫁,王若弗心里这根弦绷得紧着呢。
前日,王若弗来前院检察,有一处灰尘未掸干净,她当即叫人拎来负责打扫的仆人,一顿斥骂,直问是否小视家中大姐儿,竟如此懈怠。
这罪名,谁敢担?
吓得那仆人连连磕头,只磕得额头青紫,加之刘忠帮着说情求情,事才作罢。
经那一遭,前院后院的奴仆心里都有了底,这几日,凡事打十二分精神。
巡完一半,走出偏厅,脚刚踩上抄手走廊,一莽莽撞撞的门子与其碰个正着。
门子小兜摇摇晃晃,身形七摇八拐,脸上挂着谑笑,姿态极是轻浮,忽见刘忠,忙收敛神色,老老实实弯着腰,问好道,“刘管事。”
刘忠板着脸,愠怒道,“慌慌张张,嬉嬉笑笑的做什么?仔细你的皮,叫大娘子瞧见你...”
听话听音,话虽止一半,小兜已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忙陪着僵硬的笑,解释道,“管事,实在好笑,门外来了个追债的人。”
到扬州通判府上追债,可不好笑吗?
在小兜浅薄的认知,他是这么以为的。
刘忠是何人?
打盛三老爷开府,便在这府上伺候,从盛纮做官起,帮着接待过不少上门拜见的大户,思维层次比小兜这种刚入府几年的门子不知高出多少。
扬州通判,品级不高,可在扬州却数一数二,是,敢来通判府追债,听着是可笑,要么,此人是胆大包天的愣头青;要么,确有其事,前者可能大,后者几率低。
可若盛家真有人欠外债,又给人找上门,那就不是小事,便是寻常时候,也该小心处理,值此家中大姐儿纳征,更要谨慎,一个不慎,事情传扬出去,坏了盛家名声,再误了大姐儿的亲事,他们这些下人一落不了好!
想通之后,刘忠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问道,“那人可有功名?”
小兜嘴角忍不住一翘,不经意露出轻蔑之意,对上刘忠板着的脸,又赶忙收起来,老老实实道,“是个少年,未着澜衫。”
澜衫,《宋史·舆服志》所记,“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进士、国子生、州县生服之,重点在后面,只有功名的读书人才可着澜衫,此外,澜衫也是职官公服。
是个白身。
刘忠点点头,心里有所计,略松了口气,瞪了小兜一眼,轻斥道,“便是如此,这事也是你可戏谑?速速将那少年请入偏厅,敢有怠慢,小心孙护院、冬荣小哥的棍棒。”
小兜如遭雷殛。
天爷啊,若是给孙护院或冬荣小哥打上十棍,他这瘦弱身子,怕是半条命都得搭进去吧。
他结结巴巴应下,慌慌张张原路返回,不复之前轻浮。
“你二人依之前记下的错处,即刻寻人来修正,不可耽误。”刘忠又对身后二人吩咐后,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往后院去。
......
葳蕤轩
葳蕤出自张九龄《感遇》一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意为枝繁叶茂。
葳蕤轩的主人,盛家大娘子王若弗也确做到这般,便是加上正怀着孕,不知腹中单双的卫小娘,王若弗在为盛家繁衍子嗣上,也可称一句高产。
她育有两女一子,嫡长女盛华兰,嫡长子盛长柏,嫡次女盛如兰。
如今嫡长女的婚事有了着落,算得上是嫁入高门,她的心情相当不错。
昨个盛纮在她这过夜,她心情更不错。
女使一旁服侍,夫妻俩一边用着早膳,一边聊着明日纳征流程。
原本依着王若弗的意思,其实亲事不用这么麻烦,双方看定后,寻个良辰吉日,叫袁家把大女儿娶回家便是。
盛纮却坚持要遵古制,循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环也马虎不得,既是嫡长女该有的待遇,也为传扬盛家清流门第的名声。
“主君,如今华儿婚事是定下,等长柏过了解试,他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吧。”
王若弗一身深蓝色花鸟祥云纹对襟大毛褙子,大红色绣纹交领中衣,端显大娘子气派,可就是这话...
盛纮轻抬袍袖,微微啧了声,略有不满地说道,“你啊,还是眼光浅,解试算什么,待柏儿过了省试,再论婚事。”
王若弗面露难色,“啊?那若是柏儿一直不中,岂不一直拖下去?”
盛纮翻了个白眼,斜睨着她,“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竟盼着儿子考举不中?”
王若弗是一点就着的炮仗,闻这话,当即瞪圆了眼,委屈道,“主君这话可冤死我,都说一次中进士的是凤毛麟角,考举是重要,子嗣繁衍难道不重要?”
盛纮无言以对。
自家大娘子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不知叫他多少次哑口。
一旁随嫁过来的刘妈妈,王若弗的贴身女使,看得暗暗着急。
这么毫不掩饰地顶撞主君,岂不是又给林栖阁那位机会?
刘妈妈立即上前帮着倒茶水,接机给王若弗使眼色,同时开口缓和场面,“大娘子,柏哥儿您还不清楚吗?求学最是认真不过,家中祖宗庇佑,定能叫柏哥儿一举即中。”
王若弗反应过来,收敛情绪,低下姿态,柔声道,“主君,我也是心疼柏儿。”
盛纮点点头,很是满意她这态度,也软了语气,沉吟道,“刘妈妈所言不假,柏儿求学刻苦,中举不是问题,婚事嘛,不急,不急。”
他不急,王若弗却是眼中一急,挺了挺背要掰扯几句,刘妈妈连连使眼色,暗暗摇头,她才闷着气按下不再继续。
用完早膳,盛纮起身,王若弗帮其整理衣裳仪表。
忽地,外头女使来报,“主君,大娘子,前院刘管事说来了位追债的少年。”
盛纮一愣,眨巴眨巴眼,疑惑地看了看王若弗,转头确认道,“追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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