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之地总逃不出荒凉二字，时值寒冬，更添几分颓败。一片占地几十里的沙石地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死状各异的尸体，可以看出被人精心打理过，脸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本朝都信奉入土为安，亡灵才能投胎转世。
不少将领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尸体，别过头，远处是折戟断旗，散落的金人尸首，闭上眼，脑海里是漫天血雨。人在这里，身不由己。
那些躺着的有的是他们的兄弟，有的是并肩的手下，有的才刚及冠……每一个都正值壮年。若是平时，哪一个不能风光大葬，如今却连口薄棺都没有，只能草草下葬在这飞沙走石之地。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条件有限，不能放任我们的战士死后曝尸荒野，至少要让他们带着荣耀入土为安。”她穿着一套素白的麻衣，在一众大汉中显得格外羸弱纤细，声音却分外铿锵坚定，“得胜后，此处便是军陵，派人驻守，每年清明亦有人扫墓看望，世世代代享香火供奉。他们为天下而死，天下亦会记住他们！他们的家眷亦会有一笔安置费！不能叫将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却寒了他们家人的心！”
下首的将士无不热血沸腾，没有人不怕死，就怕死得不值！就像喝了一坛烧刀子，热血上头，恨不得以命相搏，让陛下看看她没有信错人。
“退让的结局大家都看到了，乾朝便是前车之鉴，我们只能赢！”她从案台上亲自斟了一杯酒，倒在燃烧的纸钱上，目光明明灭灭，“来世再来我朝，共享繁荣盛世！”一连倒了三杯，燃尽的纸灰泛着一圈猩红，被风裹挟着飘向天际。
悲壮的号角声响彻连片的营帐，彻底勾起了将士的血性，众人纷纷撩起铠甲，自愿跪地，不知哪一位将军颤抖的声音率先响起，“兄弟们好走！”
“驱除金人！”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陛下万寿无疆！”
死寂之地迸发出勃勃生机，他们倒下后，所有人都是他们。
“陛下注意身体，您……”秦义眼见着仪式结束，群情激奋，一身素衣的女子苍白这脸色走到营帐边，人都要冻僵了。忙递上一件厚实的狐裘，殷勤的掀开帘子，“还是陛下有法子，谁能想到初来时这些人一听到金人的战鼓，连路都走不动。”言语间不乏嘲弄。只是这样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做这些讨好人的事，挤眉弄眼的模样显得本就凶悍的脸越发面目狰狞。
言卿抿着唇不说话，眉间流露出一抹不悦，“金人凶名在外，从无败绩，他们怕也无可厚非。”死在战场上总比屈辱的成为奴隶更有尊严。“朕的将士，只能为国捐躯。”
“是。臣若被俘，必自刎以谢天子。”秦义严肃的站直身子，好似一颗青松，铁骨铮铮。
她不知想到什么，语塞了一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隔着厚厚的一圈胡子，脸皮都看不清，更遑论品出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心，“苟且偷生，以待时机。”
陛下还是过于仁慈，将士殉国也是保全自己的尊严。杀了对方那么多士兵，本就是仇敌，能体面的自刎已经是对方宽容。哪一个能做到苟且偷生。
“臣与陛下同归。”他们保护天下，臣只保护陛下。
秦义的忠心还没表完，硬生生被幔帐里这道沙哑的声音弄得一个愣怔，这人谁啊，怎么在陛下塌上，什么玩意儿也能在陛下跟前放肆插话。正待陛下发作，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撩开一角帷幔，半明半暗间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秦义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是，徐乔?
却见那人开口又重复了一遍，“臣与陛下同归。”
什么意思？陛下殉国，他亦殉国。陛下要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便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长得好看的果真心也黑，这表忠心表的不比自己强上几个档次！秦义的目光几度变换，最终化为一句冷哼，终究还是自己技不如人。
徐乔遥遥望着低头喝茶的女子没有忽略她一闪而过的紧张，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犹如昙花一现，让人恍若看见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秦义倒吸一口凉气，这厮，好不要脸！慢半拍的继续想到，他怎么在陛下塌上的?他与陛下什么关系?愤愤的得出结论:这个媚上的小人！
言卿恢复了几分血色，扫了眼无动于衷的人还杵着，精准的将空杯丢在他身上，慢吞吞的开口，“还不出去?”恁的没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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