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漆黑如墨。遥远的夜空中繁星点点,犹如墨玉中的精华在闪烁。秋天的夜里,总是有些悲凉的,虫儿们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因此即使是黑夜也在用生命去鸣唱。厂区外面的荒野里,大合唱响彻四方。旁边那条直通大海的小河静静流淌的河水散发着清冷的银辉。月亮高挂在天上。
风吹过,远处的树林哗哗的响,就像是一众异世界的人们在彼此热情的寒暄。
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四下环顾,见左右无人,缓缓的升上了天空。片刻间停住身形,举目下望,脚下,诺大的钢厂占地千亩,一座座高耸的厂房灯火通明,蚂蚁一般的人们在奔走忙碌。各种机器的轰鸣,警报器的鸣叫,露天料场上方,巨大的行吊宛若怪兽一般在小山一样的钢铁料堆上哗啦啦的装卸着。画面充满了狂野与暴力的美感。
远处,高大的办公楼亮着几盏灯火。大团大团带着铁腥气的浓烟从上百米高的厂房顶升上了天空,直至与天空中的云彩混合,幻化成一片淡黄色的云朵,像是一个狰狞的猛兽在伸展着身躯,肆意翻滚。
悄然间,那身影再度升高一些,极目望去,天边下,渔船停泊在小小的港口里,轻轻的晃着。大海也像一个顽皮的小童玩累了,不再闹腾,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唔,一切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过,现在是哪年呢?”何东喃喃的自言自语。说不清自己啥时候有了这种奇异的能力,只记得自己忽然在某一天夜里,就在梦境里觉醒了这飞天入地的能力。“不管了,先看看再说吧,也许是因为我很久没回来,过于想念了吧。”何东想罢,伸手在虚空中一划,黑夜隐去,旭日东升,脚下的大地阳光普照,万物苏醒,马路上来往的行人与车辆川流不息。工厂里的噪音更大了些,浓烟反倒小了些,依旧在不停的制造着云雾怪兽。工厂大门处,下了夜班的人们陆陆续续的从大澡堂子里出来,登上了回市区的大巴车。十几辆大巴一溜排开,像一只巨大的蜈蚣,不停的吞噬着急待归家的人们。
“这好像是九六年。”何东自语到。伸手再一划,秋风萧瑟,遍野一片金黄,厂区里人声鼎沸,车间里繁忙依旧。场景再进,冬天,到处雪白,诺大的厂区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唯有主干道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依旧是黄色的云雾,依旧是各种各样的轰鸣组成了一首清脆的钢铁交响曲。大车间门口最上方,长长的红色横幅悬挂着,那白色的字体是那样的醒目:热烈祝贺我厂前三季度减亏八千万元!呵呵,何东无奈的笑笑,笑容里充满了酸涩。九六年,八千万,什么概念?房价五百多一平,还基本没人买得起,一套房子四万多块钱,两千套房子就这么在两千多人手中辛辛苦苦的赔掉了。没有人能说清楚这个钱赔在了哪里,工资还是那么低,福利待遇也不如以前,人们依旧任劳任怨,可是仍然改变不了这是一个无底洞的事实。
记得九五年是赔了一亿四千万来着,今年前三季度减亏八千万,就是说赔了六千万。何东思索着,他也不知为何现在会对这些感兴趣。即便是明知道这已经是过去的影像,就像在手机上看一场电影,还是可以自己控制快慢的那种。这里到处都留下了何东青春年少的印迹,整整十年。
何东这时不再快进,就这样停在高空,默默的注视着脚下的工厂,看着那发生的点点滴滴。车间门口很快围过来一堆人,有几人身佩大红花,对面有人扛着摄像机在拍摄,有人在拿着相机拍照,办公楼那边也是锣鼓喧天,一片喜庆。显然,这是在庆祝这一伟大事件。何东一直也没搞懂这个神逻辑,少赔就是赚。按理说,赔钱了不是应该分析原因,找对策,从源头上消灭那些导致赔钱的行为么?市场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一年赔几千套房子,这些大老爷们竟然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唉,也难怪会走到那种地步。”何东喃喃自语。
目光穿透了办公楼,在二楼有一个大会议室,厂长们正在主持会议,这显然是庆功会,所以那些车间中层们被挨个点名叫上首脑台介绍先进经验,分别介绍一下自己部门是如何减少亏损的,采取了哪些办法。会议显得尴尬而沉闷。领导们站在首脑台上喏喏着不敢大声说话,人人心里都在嘀咕,“开什么玩笑,介绍经验,鬼知道是怎么统计的,反正今年跟去年的费用一样多,”众人基本都是同样的心思,因此在台上除了感谢董事长,总经理,,厂长们的英明领导之外,其他就没啥干货了,至于说经验之类的,那都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的事。看半晌,何东觉得有些无趣,便转回头,望向自己曾经工作过的那片建筑群,明亮的大窗户,雪白的墙壁,周边掩映着半人高的常绿灌木。屋顶上雾气缭绕,屋内人们在忙碌着。看着那熟悉的一张张面庞,何东心里有些波动。这些曾经一个战壕的战友,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一晃眼,已经二十年不见了。这里面绝大多数人已经各奔东西,即便是有一天再见,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是否还能找到曾经的那份感觉。很快的,何东竟然看见了自己,洋溢着青春的稚嫩脸庞,正与旁边同事们在说些什么,略微感知一下,何东很快就听到了对话声。
“哎,东子,你说说看,上报纸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很激动?”宫姓同事问道,“那还要说吗?肯定激动啊,这可是市级日报啊,全市的人都能看到,这下,谁还不知道咱们厂有个何东?”曲姓同事接口道。“哥,哥,何哥,你是我亲哥,今晚你得请客呀?”王小海也在一旁凑着热闹。“滾,我哪里有钱?钱都捐了。”下面那个年轻的何东笑骂道。“要我说你就是傻,你有那钱支援一下我,我起码还请你出去搓一顿呢,这倒好,给了不认识的人,还隔着那么远,想听句感谢都不可能。”王小海嘟囔着,一边快速躲开,他是真怕何东踹他一脚。毕竟那件事还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你懂个锤子,谁像你似的,坑爹货。”何东也不客气,对着王小海骂道。“这是积德的事你懂不?你知道什么是雪中送炭嘛?你知道当一个人陷入绝境时突然看到希望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当一个人因为别人的善良能考上大学,走出大山,他又会给社会带来多少回报嘛?”何东一连几句反问把王小海问的哑口无言,杵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何东这几句话其实说的很重,但他想骂醒王小海,因此说话不重一些是不行的。“我告诉你,我没想上报纸,没想出名,我就是看见那些孩子可怜,不忍心。学习那么好,却因为家里困难上不起学,我看不见就罢了,既然看见了那就不能当成没看见呀,再说钱又不多,每个月几十块钱而已,少抽几盒烟就有了。但这几十块钱对于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所带来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明白么?”何东显然没说够,他也想能多说服几个人一起来做这个事,这样会更有意义。“你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希望工程?专门管着资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李班长这时也走了过来插话道。“嗯,就是这个,现在国家刚开始号召这个事,所以知道的人还不是太多,班头你知道吗,我对接的是甘省下面的一个边远县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的家,就在戈壁旁边,吃水要去十几公里外去背,庄稼地要靠老天爷恩赐,下点雨庄稼就能活着,不下雨就干死。你知道那个学校老师一个月多少工资吗?六十块钱!只有六十块钱!而这六十块钱却需要养活一家六口人,上面两个老人,下面两个孩子。这还算好的,好歹有固定收入可以解决温饱,有的家庭连这点钱都没有。”“啊?真的假的?”李班长显然是无法置信。“当然是真的,我那里有学校校长和老师给我的回信,你不信我拿给你看。”何东说着就跑出食堂,飞快的回了宿舍拿了回信回来放在大家面前。大家纷纷凑上去观看起来。一共五封信,有县教育局领导的感谢信,乡里领导的感谢信,学校校长和村长的联名信,还有两个孩子的联名信,以及一封两个孩子的喜报。其中教育局领导的信里,还附带着全县已经辍学或者即将辍学的那些学业优秀的孩子的名单,恳请何东能帮忙散发出去,以求能得到大家的帮助,给这些孩子一丝希望,而何东当初做这件事是隐瞒了单位名称的,只写了个地址,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想尽自己所能,默默的做点事情。所以那些急需资助的名单,何东一直压在手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伙儿相互传递着看完这几封信都沉默了。虽然现在厂里效益不是很好,但每个月六七百块的收入还是有保证的。很难想象,同是一片蓝天下,在他们看不见的远方,竟然还有人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挣扎。真的是非常钦佩那些拿着微薄到可怜的工资,却依然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民办教师们。
良久,李班长开了口,“东子,不管怎么说,你做的这件事是好事,值得提倡,要不然记者也不会采访你,你这种精神,确实值得大家学习。这样吧,今晚大家聚餐,就以你的名义,咱们厂的青工你是第一个,热闹一下是应该的。所有东西食堂来出。”话刚说完,好,好,好,大家轰的一声附和起来。“等下等下,我还没说完呢,另外我决定,我个人出资三百块钱给这些孩子,名字就不要留了,就以东子的名义把这个钱交给那些孩子们。”李班长这一说,大家都坐不住了。“东子,我一百,我家你大婶在农村种地,没多少,表表心意。”“东子,我也一百”。“我二百”“我一百”大家纷纷把钱掏了出来交到何东手里。
这一眨眼的功夫,何东手里就攥了一千多块钱,何东有点懵,这太快了,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我说你们大家别急呀,这样都弄乱了,你们先等会我列个表格,这样跟那边也好对接。”于是大家纷纷忙碌起来。
外面天空中,何东看着曾经的那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好多人其实都有一颗善良的心,有最朴素的情怀。当年这一部分钱,的确帮到了一些孩子,只可惜的是,像伟人说的那样,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得是天天做好事,一辈子做好事。
确实就是这样,这些慷慨解囊的可爱同事们,差不多都没有了后续,但就算是这样,何东也很感激他们,他们的一次善举,便能拯救几个孩子于水火之中。给他们阳光,给他们希望。
想想曾经的自己,何东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单单那些感谢信,那些喜报,那是心与心的交融,是情感的碰撞,而这些,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那种心灵上的宁静,满足感,就是今天,何东也依旧眷恋。
看了好一会,看到夜幕降临,曾经的自己与同事们开始了聚餐,何东这才伸手轻轻一划,天空又一次亮如白昼。远处的马路上,一个小巧的身影,骑着一辆女士单车正向厂里驶来。“竟然是她?这是真的么?”何东不自觉的眼眶有点湿润,虽然知道这仅仅是个影像,真实的她早已失联,可是何东仍然忍不住内心的悸动。这熟悉的身影,这个小巧的人儿,是他这辈子也难以忘怀的悸动,心底深处永远的伤口。倏忽间,何东降落到那个女孩眼前,与女孩保持平行的高度,用自认为最洒脱的笑容说了句“嗨,兰,好久不见。”那女孩却视若无物般不曾停留,依旧踩着单车,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径自穿过了何东的身体,向前驶去。
“额,这太尴尬了,我忘了自己是什么状态了。”何东自嘲的笑笑。自从自己觉醒了这种能力,自己从未往未来看过,因为会莫名的感到没必要,反而总是留恋以前的那些岁月,时不时的就会顺着自己走过的足迹,去观察,去缅怀,去重温那些美好的时光。有时候何东心里也在想,自己这究竟是觉醒了一种什么能力呢?就像一个旁观者,坐看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却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还有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儿,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又一次闯进了他的视野,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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