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酒肆，玉琅坊。
就是三皇子那天输掉斗虫的地方。
穆三金坐在二楼露台上，翘着腿，时不时附庸风雅地把玩一下手中折扇，神情倨傲。
手边的石桌上，摆着一个金镶玉虫盒。
长希见到穆三金的第一眼，已经自觉主动在心里把“暴发户”的标签挂了上去。
酒肆是木头、石头混建的。整栋楼黑红黑红，远看有一种花里胡哨的压迫感。
半石制的二楼露台就搭在「玉琅坊」牌匾的正上方，突兀地横在那里，像一道又粗又浓的眉毛。
人坐在上面，跟开平碉楼似的，视线倒是很好。
三皇子几人才遥遥出现在街口的时候，露台上的穆三金就看到了他们。
跳将起来，搂起宽大衣袍，一只脚他在了椅子上，坐山雕似的指着下面大喊，
“嚯，都三爷！您来啦！”
喊声引来半条街的侧目，锦儿低头冲长希扯出一个“实在罩不住”的鬼脸，长希嘟嘟嘴，报以无奈一笑。
三人还没走进一楼大堂，穆三金已经一路带风地从二楼迎下来。
绣着金丝菊花、坠玛瑙的绿袍子居然能在身后扑棱棱飘起来。
“三爷，您可来了。”又看看三爷身后，
“咦？今天毛豆、甜枣儿没来？”
“是小豆儿和大枣子。”三爷纠正道，“开那间三楼上房，爷今天一定弄死你那只铁砂乌。”
长希站在锦儿身侧，打量着穆三金。
言语上似是随意，但应对上却是及时，态度里也不见懈怠。
看起来咋咋呼呼，心里估计也是个明白人。
毕竟“暴发户”的钱也不是大风随便刮来的。
“哎，不巧！”听三皇子要开三楼雅间，穆三金一拍大腿，
“三爷，对不住。那间房，都四爷先用了...要么
三楼东头那间，前阵子刚新换了一套摆设，一水的巴哈塔好物件。要么咱上那儿去？”
三爷眉头一皱，“老四来了？”
锦儿在一旁听了，脸色也变得不好，低头对长希解释道，
“今年春日祭的斗虫大典，四皇子是主办。”
长希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四皇子啊...
便记起围猎最后那一天，四皇子甩在地上的，那一提溜血淋淋的、木族百姓的人头...
还有指着笼子里的自己，对七爷说的那些浑话。
直觉一阵被冒犯的烦闷和恶心。
一时也想转身就走。
却听门外这时传入两道声音，
“大枣你快点！”
“知道啦，一路催，你好歹帮我拿一只啊！”
五短身材的小豆子在前面走得倒是快，
“你拿着挺好。我先进去给三爷报个信！”
声音歇下去，人已经冲进了楼内。
“三爷，虫拿来了，拿来了。”
大枣子也跑进来，气还没喘匀，便道，
“三爷，今天银枪头状态可好了，早上啃了好几片黄瓜！”
“拿过来我看看。蓝燕子带了吧？”
“带了，刚去七爷府上接来的。”说着，大枣子递给三皇子那个紫檀木匣子。
三爷接过盒子，便往长希手中一递，
“来，今天全靠你了。”
二楼栏上也在这时传来脚步声，和一声小厮殷勤的招呼，
“四爷，这是今天的单子，您收好！”
一楼几人抬头看去，见一高大蓝衣身影出现在二楼。
长希原本正要看看盒子里的蓝燕子，这一抬头，正与楼上的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四皇子的神色自看到长希那一刻起，从桀骜变为诧异，再转为了然。
最后归为一道玩味的笑。
诸般情绪闪过，虽只在一瞬，却都被长希看在了眼里。
下得楼来，早就拉着长希恭敬让到一旁锦儿欠身道，“见过四爷。”
四爷抬手示意不必拘礼，便看向老三，笑道，
“三哥，今天又来啦。”
三皇子呵呵笑着答，“再有几日就开赛了，四弟辛苦。”
“三哥，要不要兄弟我给你留个名额，到时候，你也上场玩一玩？”
“不用不用，本王也就图个乐呵，随便玩玩。”
两人寒暄几句，四皇子又转向锦儿，
“锦姑娘，老七也来了？”
“回四爷，三爷今天想试试七爷的蓝燕子，就派我来陪着。”
“哦，我听说过那只，好像瘦了点，不太能打。”
锦儿谦恭笑笑，并不作答。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四皇子却从始至终，没再多看长希一眼。
似乎装着不认识，又似乎在嫌弃她身份低微，不配与皇子说话。
长希不在意也不吱声，却是在不动声色间，将灵力放了出去，向四皇子原本所在的那间房里探去...
谁曾想。
灵力在临近那扇雅间的门时，咚一声，像是撞在了什么上面，被生生挡了回来。
并不敢直接抬头往二楼看个究竟，唯恐被四皇子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长希只得又试了几次，这才终于发现，自己的灵力，原来竟无法穿透石头。
难怪冈兰扎尔的王都里，有那么多石头搭的房子，合着都是为了防监听？
正准备转换灵力的方向，重新试探，却被锦儿拉了一把，
“发什么愣，上楼了！”
长希回过神，被锦儿拽着往二楼走。
走过四皇子刚才出来的雅间的门前时，长希看到门并没有关紧，门上留了一道细缝
透过细缝，她朝屋内飞快地瞟去一眼...
虽只一眼，长希却看到，屋内桌椅等一众陈设，也全都是石头打造。
屋内靠窗位置有一道茶桌，茶桌那边，坐了一个乌发黑眸的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肤色极白。
但不是那种美人的健康白皙，更像是死人的那种，涂了一层细粉的惨白，毫无血色。
长希的目光看进屋内时，那女子似乎知道早就一般。
也抬眼看向门边，与长希目光一碰，女子的薄唇，僵硬地扯出了一抹微笑。
她从茶桌边站起来，转身，略略推开了，身后的那扇窗子。
从窗缝看向一楼，一楼的四皇子，也正在此时，抬头看向上方。
女子对四皇子点了点头，双唇轻启，朝楼下无声地、一字一顿，念出三个字，
“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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