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10月，连着下了两天雨的东北大地开始带上寒气。
拂晓的太阳刚刚冒过远处平房的蓝色石棉瓦屋顶。带着微薄热度的晨光穿透雾气照在人民公园草地旁的长椅上。
与其说是长椅，不如说更像是一根长了蘑菇的烂木头。旁边的金属框架倒还牢牢地钉在地上，告诉路过的人们这原先是个什么东西。
“哎我说，老刘，你行不行啊？这种时候跑肚子？”耳机那头一个声音戏谑道。
公园厕所里，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涨红了脸。
“滚...”他对着电话那头，从牙里挤出一个字，“长希，刘长希...我看是刘蹿稀！都是你丫给我取的这个傻逼名字！”
“切，都叫你少点些外卖了，都是地沟油还咸得很。看看，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吧。”耳机那边的人不屑道。
“能有什么办法？人你来盯啊？”，刘长希愤愤，终于站起身，“这么久了，就靠我和阳子俩人盯！”，说着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马桶冲水按钮，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摁了下去。
“我倒是想好好下一回馆子，那我也得放心得下啊！”
刘长希说着走出公厕，贪婪地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声音压了下来，
“话说，上头有信儿了不？我估摸着，他们这一两天就该出货了。”
他边说着，边走到外面水龙头前拧开水。水冷得要命，他哆嗦着洗了把脸，伸手划拉了两下头发，再摸了把脸上的胡茬子，拉紧夹克拉链，大步向前走去。
“成，弟兄们都候着呢。到时候见机行事。”电话那头答道，说罢一顿，又加了一句，“老刘，咱还是那个话，注意安全。”
“知道。”
电话挂断，耳边的世界安静下来。皮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咯吱作响，刘长希习惯性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呼出一口白气，“老鼠要出窝啦。”
这个常被大家叫老刘的男人其实一点也不老，看模样也就二十五六的意思，模样精瘦，脸上总带着一种长期睡眠不足的蜡黄。
刘长希，当然这是个化名，为了行动取的。
他绕过公园的花坛，已经是早上5点多了，早餐店不少已经开了。他顺路买了袋包子，把袋子耳朵挂在右手手腕上，手揣回兜儿里，七绕八拐转过公园边的一片工地往回走。
工地里新挖开的泥土还翻着，下了两天的雨，挖掘机刨开的坑里积了不少水，在晨光中泛着鱼鳞光。
老刘和阳子用来盯梢的哨所加临时住所——一辆老日产蓝鸟，停在10号楼的架空层里，和3号楼仅隔一条花坛绿化带。
10号楼的地势稍微要高一些。因此他们所在的架空层的位置，实际上快要接近对面楼的二层高度。
这里的视野非常好，可以把3号楼朝南的每一个楼道出口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刘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
啪！啪啪！啪啪！一长两短，刘长希轻拍车的后备箱盖，这是他和阳子为了防止被人摸哨事前约定好的暗号。
车里的小平头右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腰后，同时警惕地看了看后视镜，看到是老刘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打开了车锁。
刘长希在车尾绕了绕，又走到车前看看，这才安心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车里。
车里的阳子顶着一脸疲惫，看到他就是一句，“哥，你买吃的了没？”
“我去的是厕所。”，刘长希轻咳一声，忍住笑，把右手上的包子往后藏了下，看着阳子道。
阳子脸一扁、身子往后一缩，“咦！你洗手了没？”
刘长希瞥一眼阳子，没继续搭理他，“喏！一路走过来都有点凉了，赶紧吃吧。”说着把手里的袋子扔给阳子。
“嚯这大肉包子，谢谢刘队！”阳子二话不说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吃了两大口又觉得噎着慌，慌忙伸手四处摸找。老刘瞪他一眼，摇摇头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刘队你不吃啊？”
刘长希摆摆手，“没事，你先吃。”说罢把座椅调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缩着脖子，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对面那个灰秃秃的3号家属楼6层、靠西南角的一扇窗户。
已经一个半月了，那锈得手指头都能掰断的防盗网后的玻璃窗就没见开过。晚上也从来没亮过灯。垃圾倒是每天都会出现楼道门口。
那伙人每天点固定的外卖，留言让送外卖的小哥把外卖袋挂在门把手上然后把垃圾拿走扔掉。
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水，阳子长出一口气，笑容灿烂，“嘿嘿，真是给我饿死了。”说着继续往嘴里塞着包子。
“我出去那会儿，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阳子塞了一嘴包子，含糊道，“只有305的张大爷和401的李阿姨出门晨练。除此之外，还没有看到有其他人进出。”
“对了，之前您说，他们会在早上出货，他们真的会挑这个时候么？太显眼了吧？”
“没有比早晚高峰期更好的时候了，”老刘的视线扫过3号楼的每一扇窗户，
“这人往火车站，地铁，农贸市场里一钻，你怎么抓？这要是夜里都没人的时候，拿个热成像仪立马就逮着了。他们没有那么傻。”
刀头舔血的营生，毒贩们可谓挖空心思。
原材料都是买最普通的农业用品，平时制毒就在卫生间浴室里，把下水道口豁开，保证了在制毒过程中一旦有警察破门，能够一口气把所有的毒品都倒下去。
唯独在出货前最后包装的时候，是警察抓捕人赃并获的好时机。
警察知道，毒贩当然更清楚。越是这个关头，毒贩就越发凶狠，抓到了横竖也是一死，还不如最后一搏以求一线生机。
“我看差不多了，也就这一两天了”刘长希轻轻念叨着，“阳子你吃完了就睡一会儿吧。一会儿要是往上冲，脚底绊蒜可不行。”
“好嘞，有动静您喊我。”阳子也不客气，把没吃完的包子往面前一放，应了声，头往边上一歪，不一会儿鼾声立马充满了整个车内空间。
父亲具体是怎么死的刘长希并不知道，送回家里的只有一套旧警服。
听说墓碑上也没有名字，只能作为无名氏被葬在人民公墓里。他很希望可以去父亲墓前看看，只一次也好。
他自小被寄样在姑姑家长大。父亲因公殉职后，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姑姑一家，再也没有记挂他的人了。
从警校毕业后，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缉毒警。
4年多的时间，他再没有回过姑姑家。每次一个案子结束，他都会找机会隔着巷子远远朝姑姑家望上一眼。
他仿佛能闻到桌子上的饭菜香、能看到餐厅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总会摆着一副碗筷。那是姑姑一家给自己留着的。
他知道，离开才是保护他们最好的方式。
只有自己离那个黑暗近一些，再近一些，手里握着长剑，永远凝视着那些阴影里的魑魅魍魉，才能保证自己最爱的人们不受伤害。
“刘队，607里有强烈无线电信号！”时间临近正午，耳机里的宁静突然被打破。
“能监听到吗？”老刘坐直了身子，旁边阳子一下就醒了，开始检查子弹和配枪保险。
“发信时间太短，而且很快就换频了。但是能确认就是607号房间发出的信号，不是普通设备。”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雨滴落下，雨滴落下！”刘长希下达了命令，哗嚓一声给手枪上了膛，“按A计划行动，全员进入预定攻击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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