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对眼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他们似乎都心照不宣。
贺小茂不紧不慢地又掏出一根烟，递给杰克。
杰克露出他一贯的笑容。
“谢谢。”他说了句。
而后接过烟。
贺小茂给他点燃。
杰克抽了起来，
吐出的烟圈像是要把体内的所有悲凉清空一般。
贺小茂十分确定，从这里开始，
由于他的加入，
戏被改了。
电影里原本只是杰克靠在船头的栏杆吹着海风，惦念爱情，
之后萝丝就会前来，告诉他，他才是她的心之所属。
然而，现在，萝丝还没来。
而陪在杰克身边的是贺小茂！
“嘿，兄弟，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呀。”贺小茂说。
杰克又吸一口烟。
“嗯，你知道的，有时候人会得偿所愿。”
“但其实没那么遭。”贺小茂安慰道。
杰克摇摇头。
“是啊，没那么遭。”
“我出生于威斯康星的齐普瓦瀑布，”
“一个快乐的穷小子。”
“夏天我们会去水里游泳。”
“冬天就坐在结成冰的湖边垂钓。”
“我喜欢画画，”
“而且很幸运，老天好像给了我一个不赖的天赋。”
“不像莫奈那样画风景。”
“我画人体。”
“各式各样的，”
“形形色色的人体。”
“每画出一副，我就得到十美分。”
“我能填饱肚子，”
“并且干着自己喜欢的事。”
“上帝保佑，这是大多数人求之不得的。”
“而且，伙计，你能相信吗？”
他又抽一口烟，看一眼贺小茂。
画面聚焦在他湛蓝的眼睛上。
从那里传出一种淡淡的哀伤。
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王子。
“三天前的下午，我竟然在港口边的酒吧，”他继续说：
“用一记满堂红赢得了船票。”
“真是难以置信。”
“我飞奔着登了船。”
“然后……”
“迫不及待地像是遇见命运一般的。”
“我遇见了那个姑娘。”
杰克说到这里停住了。
他低头沉思。
贺小茂看着他，
场外的所有观众都看着他，
是一种惋惜，
更是一种垂暮。
他没有很快往下说。
像是在回味与萝丝的种种，
回味那短暂的时光带来的延绵的欢愉。
他又吸一口烟。
“……我爱上了那个姑娘。”他说。
“但我是个穷小子。”
“这种剧情多么老套，”
“多么陈词滥调。”
“又多么让人心碎。”
他叹出口气，
将烟蒂扔进海里。
贺小茂看着他，
心也跟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一同心碎。
这种扰心的感受和看电影不同。
现在他身处在这个独立的时空中。
这里发生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真实。
杰克的话，
将贺小茂带进了爱情的美好当中。
这显然是深处在当今高节奏的快餐社会甚少能体验到的。
“……我不是傻子。”杰克又说。
“知道世间的规则。”
“他们需要的是门当户对。”
“是包办婚姻筑起的壁垒和安全感。”
“住在城堡里的姑娘将永远住在城堡。”
“里面的人或许永远不会想让外面的人进去。”
“他们是不会给一个穷小子让路的。”
“他们甚至不愿给他一个机会。”
毫不夸张地说，
杰克这番表露心声的话语甚至比原先的电影更加有质感。
在电影里，二人定情后就经历了海难。
没有时间，也没有篇幅，
让观众更深度地了解杰克的心扉。
然而，此刻，杰克的坦白仿佛给到他一个出口，
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面前尽情宣泄着。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离开。”
杰克看向贺小茂。
那一刻，分明从他眼神里透出了不甘。
贺小茂拍拍杰克的肩膀，对他说：
“不要紧，兄弟。你现在经历的，”
“是所有亿亿万万的男人都经历过的事。”
“爱而不得，”
“说得更准确一些，本身是双向奔赴。”
“但由于各种凡夫设立的游戏规则，你被拒之门外了。”
“不要为此感到灰心。”
“他们拒绝的不是你。”
“而是自己的偏见。”
“他们想保护的也压根不是那个姑娘。”
“而是自己，是自己攥在手里的名声，金钱，地位。”
“这些带不走的东西。”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
“是因为他们压根不懂爱。”
“他们的一生没有被人爱过。”
“也没有付出过爱。”
“真正该反省的是他们，”
“而不是那些想要付出爱的人。”
“我敢跟你打包票，我的好兄弟。”贺小茂越说越兴奋。
“未来面对的问题，”
“和你现在所面对的问题也压根没有区别。”
“是没有改变的。”
“或许只是换了种方式。”
“但本质还是这件事。”
“阶级和金钱的区别是阻碍人类付出爱和获得爱的最大障碍。”
“然而这最大的障碍是人类自己造出来的。你能想象吗？从来没有解决过。”
杰克听到这话，
十分意外。
他皱着眉，问道：
“你是说，十多二十年之后，或者下个世纪，那些想要相爱的年轻人，”
“还是会被这种阶级的区别所打败？”
“没有一点变化吗？”
贺小茂甚至都快笑出声了。
他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因他就是生活在下个世纪，那批“蓬勃振奋”的年轻人。
事实上，真是比现在还要糟糕呢！
物质化更严重。
虽然几乎没有贵族了。
但新钱的涌入，
催生了新一波吸血的民众。
他们变得更加贪婪和利益。
除了少数真正出现的爱情外，
男孩女孩们都一个样了。
互相悄无声息地窥视着对方的各种条件。
稍微嗅出危险信号就快步撤退。
这他妈简直就是基操啊。
谁还谈恋爱。
准确地说，是通过谈恋爱这件事去谈条件罢了。
贺小茂看着一脸哀伤的杰克。
没法狠心将未来二三十年后的现状告诉他。
于是他转了口锋：
“或许吧。”他说：“谁知道呢？我和你一样活在当下，谁知道二三十年后，或者下个世纪。”
“这个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
“希望能变好吧。”
贺小茂说出这话，
画面外观看节目的一票粉丝又再度秀出一波弹幕：
贺贺真是用心良苦啊，不愿戳穿，其实是一种祝愿。
对啊，我嗅出了这祝愿的意味。
哎，暴风哭泣，只是想好好谈个恋爱，为什么就那么难。
呵呵哒，今晚女朋友把我甩了，因为他嫌我不是北京户口。
贺贺，你懂我。
观众们的心跟着贺小茂一起飞到这大海之上，
一同悲伤着他的悲伤。
画面内，直播继续。
杰克握了握贺小茂的手。
“真是抱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没事儿。”
贺小茂摆摆手，“我了解。”他说。
“但我还没说完。”他又补充道。
“你知道破除这一切的法宝是什么吗？”贺小茂问。
杰克又些不解。
“是什么？”
“是勇敢。你很幸运，杰克，你爱上了一个勇敢的姑娘。”
话音刚落，就听到从画外传进一声温柔的叫唤。
“杰克。”
那声音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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