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年腊月十二日晚申时四刻,羽林军杂事房背墙外。
一团黑影在夜色中蹬墙跳上墙头,翻身稳稳落下,不漏一丝声响,软布鞋在地面上轻盈地撩起灰尘,沙土之间的摩擦刺激着听户,壮硕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挪动到窗黑屋暗的杂事房门前,将耳朵贴在窗纸上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确认屋内无人后,黑影从怀中摸出一根铜丝,在手中捋直后,缓缓插进撑簧锁中,片刻后,锁中响起“咔啪”声,横杆随即弹开。
收起铜丝,将撑簧锁抽出门闩,伸手推开已是蛀迹斑斑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扯动神经,黑影回首并无发现异常,便迅速潜入房内,关上了屋门。
黑暗中燃起一点火苗,微微的光明照亮了冷漠的脸庞。
严青端着一盏豆油灯,屈身在房内寻找着什么,轻手轻脚地摸索下,终于在墙角处找到了那个脏兮兮的信袋。
但他的脸上并未露出几分欣喜之色,反而带着忧愁与疑惑。
教头提着袋子,躲到半人高的柜台后面,将油灯放在地上,拆开封口,一封一封仔细查看,只想找到严老爷子那苍劲有力的小楷所写的提头,那来自心心念念的幽州家乡的信件。
三刻钟前,孙二娘将自己所知的幽州大旱,民不聊生的情形告知于他,最重要的是,今日是有信使来这北衙送信,但诡异的是杂事房管事并没通知各领头来取信件,甚至宁愿开门放风也没提家信之事,实属怪异,但这些严青已经顾不上这群上位者有什么弯弯心思,最重要的是天各一方的家人如今是何处境。
终于在一堆信纸中找到了唯一一封来自幽州都城的信件,信封上正是严父所提“儿严青收”的字样,不待细细观察,严青叠好揣进怀中,捻灭了灯芯,屋内重新回到黑暗。
安置好剩余信件,顺着原路返回茶摊。
茶摊老板顾胖子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人,平日里会在茶摊与妻子二娘一起忙活他们的小生意,偶尔会随着进城的商贩一起去摆摊做些粗活赚几个小钱,今天早上一个熟络的富商找上他,让其帮忙搬些茶叶陶瓷,等做完工,也已是众星群挂的时候了。此时,夫妻二人正在等待折回北衙取信的严青。
申时六刻,气喘吁吁的严青攥着信站在茶摊前,他将信交给二娘,自己提起茶壶一饮而尽。
二娘不敢停留,撕开信封,取出已经满是折痕的家信,小声地读了出来。
信中,严父描绘了城中因缺粮而陷入的困境,虽不及二娘所说那番残忍,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家中财物已经尽换粮食,且每日煮薄粥,但也仅够三人一周的量,大灾当前,严青的小女儿格外想念父亲,而家中也需要严青回去担起大梁,虽说严老爷子身怀六艺,但已是黄土过半的年纪了,年迈的身体无法再做重活来换取粮食,操劳至今的邵氏也已患上疾病,一家三口希望严青能速速返回幽州,耽搁不起。
一信读罢,三人相识沉默,七尺男儿此时已是泪眼婆娑,他擦净眼泪,对二人点头称谢,转身欲要离去。
顾老板拉住他,急问:“严兄此回可有打算?”
严青撸了把眼泪,说到:“我需向总管请回,今晚便要启程赶回幽州。”
二娘与老板相视一眼,道:“严兄莫急,老爷子信中说家里还有一周吃食,而洛阳至幽州紧赶慢赶四天可到,你先去北衙请辞,耽搁一晚也不碍事,我们夫妻二人也正有回乡之意,此番回去路上家里也好有个照应,你可容我二人收拾些细软之物,带上我家独子,咱明日卯时启程回家,你看,此法可行?”
略斯片刻,严青点头称是,目前的情形,自己急急忙忙回到家也无济于事,不如与他们同行,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到了幽州也可帮帮忙。
随后,严青告别夫妻二人,相约第二天卯时在洛阳城楼处相见,结伴回乡。
差半刻亥时。
已是众兵士返回校场的时刻了。
北衙校场前,一匹劣马停在门口,马背后的严青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屁股,劣马嘶鸣一声,拖着缰绳掉头跑走。
朱红漆门下已满是陆陆续续返回的士兵,见严青下马,打趣道:“严教头,这是从哪位小娘子家中牵出来的骏马?”旁边人打着哈哈道:“教头真不愧‘羽林公子’之称,多少胭脂美人甘愿出钱自赎嫁于‘公子’,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严青并未搭理他们,面对这些同袍间的调侃他已见怪不怪,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做,他对众人点点头,算是回应,急忙赶步进了里院。
兵士校场与北衙总堂之间需经过一段三丈宽的行道,平时鲜有人烟,多是军职人员在此办公、领命。
行道末段有扇小门,门前放有大理石拴马柱,现在,正有一匹骏马拴在上面,啃食墙边嫩草,而那扇小门却关的紧紧的,毫无缝隙。
严青上手推门,发现木门从内被栓死,纹丝不动。门上也没有叩门铜狮,仅贴有两面门神,神荼郁垒不怒自威,一双神目瞪得溜圆。
轻叩两声也无人应门,严青只得从右手边墙壁翻墙而上,心想大不了回来时听个擅闯总堂的罪名,落个军杖处置的惩罚罢了。
落到院子里,严青理好衣襟,紧步上前。
堂上大门紧闭,仅透出丝丝亮光,和细细簌簌的交流声。教头停在门前,伸手欲敲,屋内却响起一声“哗啦”,似是茶杯甩落在地的声响。
严青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他屏住呼吸,透过窗纸缝隙朝内看去。
屋内,羽林军统领正手持利剑,气势汹汹地对着总堂大人和副统领,在角落旁,躺着具身披斗篷,已经失去生气的尸体,看装扮,正是晚些时候骑马进场的信差,不过此时已是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了。
滴滴血液从统领的利剑上滴落,顺着剑锋流到护手之上。看来正是羽林军统领杀了这个信差。
还未从疑惑中缓过劲来,统领接下来的话更是震惊了严青。
屋内,三人剑拔弩张,羽林军统领赵念林握着从怀中拔出的佩剑,与林,李两位大人对峙,而对面二人同样对其虎视眈眈。
总管开口道:“赵统领,你这是何意,当初你与李大人同为慕容将军的心腹,在边疆为其立下汗马功劳,将军念你们功高劳苦,调来这羽林军享清福,这才几个年头,你居然已经忘了将军之恩惠?”
赵念林破口大骂,道:“林虚扬,你他娘别以为自己主子是慕容贼子就在这耀武扬威,的确,我以前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兵,但老子上战场杀夏狗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太阿,他给的恩惠再多能抵得上整个太阿吗?”
副统领从背后抽出把匕首,反手握住,皮笑肉不笑道:“赵兄,咱们二人已是共事多年,对彼此已然是了如指掌,慕容将军对咱兄弟二人那是有目共睹,除去他慕容家人,哪个不在军中对咱们俯首听臣,等将军做了万人之上的皇······”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赵念林气的牙齿咯咯作响,脑门上的青筋暴起,道:“李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在烽火城里就听闻你私自掳走外族女人,充当军妓,专供自己享乐,我念你与我同袍多年,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来这京城,你的野心已经不是女人能填满的,居然还想谋反,做这天理不容的事情,当初我真该让你战死在城头上,也免坏了我白甲兵的名誉!”
“赵念林,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陆恼羞成怒,亮出匕首,面目狰狞道:“既然你不愿做这上将军,有的是人想做,送上门的官不要,别他娘自视清高,今天就是三千白甲兵在这儿,你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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