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梨花城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归巢酒馆落脚。因为有一场较量将如约而至，夜色迷离，我在楼下徘徊却心乱如麻，这是战无不胜的我，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时玉楼娘端着一盏托盘款款走来，笑着对我说：“新炙的牛肉，要不要尝尝？”我是极爱吃牛肉的，除了这场较量能留我在梨花城的就是玉楼娘的炙牛肉了：以五香粉、白蔻、八角、青红花椒等各色调料腌制后炙烤的牛里脊肉，配上玉楼娘亲手酿的冰蕊酒美味至极。眼前的这一道炙牛肉摆盘精致，香味诱人，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
接过托盘我与玉楼娘在花庭相对而坐，用玉楼娘准备的雕花银签子扎着牛肉吃，玉楼娘为我斟下一杯酒默默地望着我半晌，幽幽道了一句：“他也是极爱喝酒的……”我饮下醇香悠远的冰蕊酒，把玩着白玉酒杯道:“酒能暖身，也能暖心。是行走江湖的良药，一壶酒可消百病、解百忧。”玉楼娘喃喃自语：“所以你们宁可漂泊于江湖，也不肯留下。”我抬头望着空中的星斗，道：“她坚守着奇怪的孤傲，宁可回到青楼也不肯留在本家做女主人。说什么家族勾心斗角，难道青楼干净吗？如果当年不是我救了她，她早已沦为玩物。哪还有机会和我空谈清高？”听我这样一说，从来端庄持重的玉楼娘厉声质问道：“所以你离开是因为看不起她青楼女子的身份？”
我大惊，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当然不是！是她不愿意过平静安宁的生活，一介弱质女流偏偏要闯荡江湖，她以为江湖是什么地方？那是杀人不见血的炼狱，哪里由得她胡闹！”玉楼娘沉吟一阵，道：“宋大侠以为何为平静安稳？”
我不假思索，道：“留在陶家好好做她的当家人，继承她父亲的遗愿。闲暇时光或是抚琴作画、或是女红刺绣；春时烹茶、夏暮斗草、秋来酿酒、冬至赏雪落梅花……”话落，我仿佛看到茵芜清丽的身影交错在一年四季的场景中。她眉眼如画，笑意嫣然……
玉楼娘理了理衣襟，垂在闺门披领口下的金镶玉蝴蝶吊坠随之轻轻一摆，仿佛要飞走了一般。“这种所谓的平静安稳只是你期望的，然而你可曾为那个为你肝肠寸断的女子想过？你放不下江湖、放不下剑，却唯独放下了她。救她于患难的是你，狠心抛弃她的，也是你。宋大侠，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真正的大侠面对敌人时冷酷决绝，面对爱人时，却是柔情万种。”玉楼娘的叹息仿若一截断在半空中的风筝线。她望着我良久，道：“去找她吧…不要让这世上再多一个澜湘雁了……”
（三）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万叶千声杀气凛凛。我不动声色的喝下一杯冰蕊酒，对玉楼娘道：“夜深了你早些回房去吧，玉楼若睡惊了发现你不在身边，又要闹了。”玉楼娘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去了。我目送玉楼娘回房后，心下松了口气。继续津津有味的吃着牛肉，这时几根细细的银针泛着森森的蓝光直朝我面门射来，我不紧不慢的端起白玉杯，对着前方轻轻泼洒出半边清酒，就在千钧一发之刻，银针受了我的内力被震落掉在了石桌之上。
我没有抬头，对着来人道：“你来了。”
对方拂一下长襟坐在玉楼娘刚刚做过的位置道：“是，我来了。”
我为他斟下一杯酒道：“你终于来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杯普通的酒在你手中也成了暗器。”
我笑，“论暗器谁能比得过你花间公子？”
他笑，却目露凶光：“飞絮剑沈琴怀！”
我道：“沈琴怀用的不是剑？”
他的目光逐渐沮丧：“我，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样快的剑。比我的飞针还快上几百倍，前些日子我女儿与他交手，不，根本算不上交手，他的剑气割断了我女儿发带，自那以后她便受了惊吓……我恨！我要杀了他！我却杀不了他……”
我问道：“豆蔻仙子的催魂术炉火纯青，竟也不是沈琴怀的对手吗？”
他大笑一声道：“沈琴怀，哈哈哈～青青还没来得及施展催魂术……所以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杀了他！”
我扯出一抹笑意道：“我与他无冤无仇，况且他若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笑得更加猖狂，头发在夜风里飞舞，眼目赤红，形如厉鬼：“那我女儿的命你来偿！”说完，衣袖一辉，银针如雨扑面而来。我大惊急忙躲避，惊的是：沈琴怀如此厉害！那飞絮一剑竟使人受惊至死！
他似乎是疯了，针雨接二连三紧密连贯，在我所到之处必留下一道银针。他口内喋喋不休咒骂着沈琴怀，我不再让步，狠了狠心抽出断月剑——结束了，望着托盘内的牛肉和酒，再无食欲。我回头，看到玉楼娘楼阁的窗子刚刚合上。
城外落花坡后，多了一座坟。暗器擅长远攻却不擅近战，曾经名动江湖的花间公子长眠于此。若不是他急功近利走火入魔加之被沈琴怀刺激的内功郁结，我也没有胜算。这场较量结束了，沈琴怀所用的到底是剑还是暗器，我已经不想去寻找答案了。因为，我要去找一个人。
（四）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茉莉花香。我在夜空中急奔，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倚红阁那边的长街传来，一个紫袍男跨着枣红色的骏马疾驰在青石板街。我并没有过多留意，直奔倚红阁的菡萏居而去。飞身落在院落里。我不紧不慢的上了楼梯，却听房内传来一声凌厉的猫叫，继而一位青衣姑娘破门而出，手中握着一把好看的宝剑。口内道：“这沈琴怀真是惹麻烦的好手！走到哪儿都有仇人追杀！”说完，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上来就是封喉的一剑。我只抬剑抵挡，并不进攻。青衣姑娘的招式却滴水不漏，仿佛要牢牢锁住我一般，我见她出手不凡，像是名门正派。正琢磨着是不是哪位云游道人的高徒。却不料她挥出声东击西的一剑，身后竟窜出一只肥胖的橘猫！橘猫“喵呜”的叫了一声，踏着青衣姑娘手中的宝剑扑了过来，我不是没有把握，只是这一剑下去势必伤了橘猫！
此时，一记女声喊道：“澜儿住手！”然后，青衣姑娘呵斥橘猫道：“大胖回来！”来不及了，青衣姑娘已经收了剑，橘猫四只短粗的爪子在半空一阵扑腾，惊慌失措的表情滑稽可爱。眼看着它肥胖的身子就要掉在地上了，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将它接住抱在怀中，橘猫哼哼唧唧一脸哀怨的看像青衣姑娘。
一向端庄的茵芜失了分寸，不小心绊倒在门口。被青衣姑娘扶起来之后看向我：“你没有受伤吧？”
我摇头，将橘猫送还给青衣姑娘。简短的交谈后我从茵芜口中得知，这位青衣姑娘和沈琴怀是朋友，在她和茵芜的劝说下沈琴怀终于肯回到她妻子的身边去了。仔细思量，我又何尝不是听了玉楼娘的劝告才回来找茵芜的呢？
我好奇的问青衣姑娘：“为何见面就出手？”
青衣姑娘抚摸着怀里橘猫道：“你身上杀气那样重，我只当是沈琴怀的仇人又寻上门来了。哪知道是你刚打斗了一场的缘故。”话落，她望了望茵芜，道：“宋姐姐，既然你夫君已经回来，你们离开这里吧。如果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去泉州镇城外有三间小屋的院子，我闲了就回那儿看你。”茵芜依偎在我怀中，感激的对她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去哪儿？”
青衣姑娘扯出一抹笑，道：“我呀，继续跟大胖浪迹天涯呀~”说完，对我们挥了挥手，飞身跳下月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茵芜转头望着我，喜极而泣。听到我们的孩子没了时，我也是心痛至极。我抱紧了茵芜，生怕一个失神她就会不见。我承诺她，此后退隐江湖做一个布衣百姓，再不问江湖之事……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是，不知道玉楼娘的夫君，是不是也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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