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口火车站。
K980号列车缓缓驶到2号站台口，车刚停就乌泱泱下来了好多人，不等他们下完，上车的人就卯足了劲往里挤，两拨人搅合在一起围了个水泄不通。
站勤民警吹着哨子走过来维持秩序。赶在列车发动的最后一秒，沙曳终于上了车。
“各位乘客，马上就要熄灯了，请尽快洗漱，准备休息。”
狭窄的过道里女乘务员不厌其烦地提示着每位旅客，正当她走到4车厢的尽头和沙曳打了个照面时，灯熄灭了。
女乘务员压低声音：“先生，您几号床位？”
“7号。”沙曳拢了拢夹克领子，又把黑色鸭舌帽往低拽了拽，轻声道。
“好的，请您注意脚下，跟我到这边来。”女乘务员没有看清沙曳的动作，转身引路。
沙曳挑肩脱下黑包一边的肩带，把它换到胸前抱着，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才跟上乘务员的脚步。
车已经驶离站台，车厢里变得漆黑一片，嘈杂的说话声慢慢停下来，只伴随偶尔几声咳嗽与小孩子的失笑声。
7号包厢靠近另一头的车门口，穿过长长的过道，在女乘务员亲切地道了晚安后，沙曳摸黑爬上了中铺。
他把包垫在枕头底下，费劲地扯着厚被子裹住自己，然后侧着身蜷缩成一团躺下。
哐当哐当，从津口到兰亭的绿皮火车一路颠簸，和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沙曳感觉自己像是躺进嘎吱作响的破木船里，胃里一阵翻腾。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慢慢屈起腿，直到完全转过身才睁开眼睛。
上铺约莫是个中年男人，一口老痰卡在嗓子里来回吸溜，哼哼两声翻身放了个巨响的臭屁。
沙曳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掀开被子拿上包，猫着腰从床上轻轻跳下来。
一手勾着鞋跟，一手扶着墙摸索着向前，晃到了车厢连接处的吸烟区。
沙曳停下来倚在门上，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起来放在嘴里，歪着头点着。
窗外，仍然是不见一缕月色的阴天。
景物向后快速的倒退让他更加犯恶心，于是收回目光。
烟的点点红光在夜里格外显眼，沙曳抖落烟灰，想着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一切。
……
2009年10月12日，也就是三天前的晚上，他正在画室里摆弄画具，一个陌生来电打过来，说是白竺寺院失火，包括其父沙志平在内的四位游客不幸遇难，让他尽快赶来津口白穹山。说完就立马挂断了。
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使沙曳瞬间脑子一空，几秒钟反应过来后，才又拨回去。
无人接听。
扔下手中的画笔，沙曳疾步下楼。
楼是自建的三层，连带着一小院。一楼是餐馆厅堂，二楼是几间客房，沙曳一家住三楼，除去各自的房间，剩一大客厅被改成了画室。反正除了睡觉，他们也用不着其他地方。
经营农家客栈完全是母亲姚林花的主意，来崆峒山旅游的人逐年增多，她瞅准机会，把山脚下自家小院折腾一番，赶了一回发家头潮，引得后知后觉的人眼红得不行。
“妈，我爸这些天哪去了？”沙曳问正拿抹布擦着柜台的姚林花。
“你爸？他还能干嘛，说去津口有什么‘业务’，编的好听，不定又是到哪个道观胡游去了。”姚林花开始接茬叭叭地念叨起来。
“我自从嫁给你爸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成天搞那些神神道道，也从不着家门，真把这儿当旅馆了……”
“妈，王姨请假回去看孙子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店您先关几天，我这两天出去一趟。”说完转身三两步跑上楼去。
“死孩子，轻一点，客人还休息呢。你小子干嘛去？哎？哎？”
沙曳决定先不告诉母亲这件事，等他去那边落实一下事情的真假再做打算。
他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塞进包里，揣了一沓钱就准备出门，又折回来在衣柜最里层翻出铁皮盒子，取出一拇指大的紫玉葫芦坠戴上，直奔店外。
“曳子！曳子！”姚林花绕过柜台追出去，眼见沙曳一溜烟钻进了一辆红色桑塔纳扬长而去。气骂道：“爷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崆峒路是上山的必经公路，到了晚上可不比白天人员熙攘的热闹景象，在夜色的笼罩下一切都显得极为幽静诡异。
它依山傍水远离市中心，偶有山野之兽出没，几乎没有人敢晚上出去瞎逛，何况还流传些乱力怪神的故事，更让人感到一丝恐怖神秘。
车子飙到120迈，在寂静的公路脱缰狂奔。风声呜呜地擦玻璃而过，远光灯直晃晃照在前方，映着排列在两边的树活像是凄厉哀嚎着的鬼。
“悠着点。”沙曳提醒。
“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红毛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也暗暗松了松油门。
开车的叫卫东，是沙曳发小。
这小子脑子聪明活络，名牌大学毕业，结果一年不到就辞了一个月万八千儿的工作，死活要回来接手家里的寿衣棺材铺，差点没给他爹娘气死。之后自己倒腾点死人玩意儿，又会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竟给他发了几笔横财成了小暴发户。
从此他由三姑六婆口中的不孝子一跃成为备受吹捧的大老板，形象高大起来后虽然有些飘，但从不露富，美名其曰：低调的奢华！
速度慢下来，卫东腾出右手给自己点了根烟，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白雾，幽灵似的缭绕在车内。
“曳哥，出什么事了，放夜赶兰桥去？”
“还不确定，老沙头估计遇着麻烦了。”
“老爷子？”，卫东扭头看沙曳一眼，“他们怎么个意思？要东西？”
“不像。”沙曳面色凝重。
“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东子你留这边，有事我通知你。”
“也行，那你自己多注意着点。”
卫东了解沙曳的脾性，搁平时遇着事儿揶揄两三句都没问题，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实话说还真有点怵得慌。
于是识趣地不再开口，只埋头开车。
车内又恢复安静。
三个小时后两人抵达兰桥火车站，这比凉宁的小破车站修得完善多了。
凉宁是县级市，没有直达火车，只有固定的两三列车会在途中经停，所以要去外面还得先去省会兰桥转站。
告别卫东后，沙曳买了趟最快的票，踏上了去津口的路。
漫漫长夜，今晚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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