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全身的骨头像被拆散了一般疼，她试着起身，疼得脸皱成一团。苏婳扭过头，曲槿凉的侧颜落入眼帘，他睡着了，许是一夜劳累，他那两扇浓密的长睫下泛着淡淡的阴影，下巴上也冒了些青须。
脑子虽是一片混沌，可苏婳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叹，曲槿凉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尤其人畜无害，想是心肠再硬的人见了，怕都不免心软一番。
近日里她总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说那些话气他，那场灭门之祸，于他而言，想必也是一场浩劫吧？
许多事她虽记不分明了，可她记得曲槿凉那个弟弟曲明熹。
曲明熹是庶出，生母正是菩藤苑先前的女主人魏氏。
苏婳幼时与曲明熹也有些来往，他虽是庶子，曲智渊待他却一视同仁，曲槿凉年长三岁，对他这个弟弟也颇为疼爱，他闯下的大小祸事，大多也都是曲槿凉替他担下。
苏婳后来听丹雪说过，四年前曲阿爹突然一病不起，不久之后她家又被灭满门，曲明熹也被流放去了北境，他离开不过数日，曲阿爹便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了。
苏婳一族被屠，朝廷虽说下令彻查，可却始终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那些尸首也都匆匆被火化，最后官府抓了三两个山贼盗匪头子定了罪，草草结了案。
想来，曲槿凉也是为此辞官的吧？思及此，她又看了曲槿凉一眼，以他那时和苏星棠的情份，这些事对他的打击应该是致命的。
苏婳不以为然地撇嘴，那又怎样，那是他的仇，她一点儿也不想管。
她四下打量了一遍。
他一只手臂还圈在她身侧，右手垂在床畔，旁边的小案几上摆着漆木托盘，托盘里一只瓷碗，碗里残留了一些剩下的药渣，一只青花水壶，一只茶杯。苏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有些渴了。
于是，她伸手去拿那只茶杯。
感受到怀里的动静，曲槿凉也渐渐转醒，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苏婳正伸手去够那只茶杯，忙捞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说了句：“我来。”
他稍起身，一手护着怀里的苏婳，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苏婳接过茶杯，咕咚咕咚把水喝光了，又要了一杯。
“怎么样，还难受吗？”曲槿凉柔声问。
苏婳迟疑地点了点头，边喝水边含糊不轻地问曲槿凉：“你……整晚都在？”
“嗯。”
喝足了水之后，苏婳全部的精神全部都被身后的暖乎乎的怀抱吸引过去了，她背贴着他的胸口，依稀能能感觉到衣衫之下他结实的身体和沉稳的心跳。这让她想起那次意外被秦淮抱着的情景。
不一样，她想。
苏婳对这种身体的接触很陌生，也觉得新奇。
“饿不饿，我让檀依给你准备些吃的。”说着，曲槿凉将苏婳扶起来，然后下了床出去了。
苏婳坐在那里怔愣了好一会儿，她只感觉背后空落落的。
曲槿凉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粥，他走到床沿坐下，冲苏婳笑了笑说：“檀依一大早熬好的粥，你现在只能吃清淡一些，来，试试，”说着，舀了一勺递到苏婳嘴边。
苏婳盯着曲槿凉出神，她的思绪似乎还有些混沌不清，那一小匙清粥送到嘴边的时候，她下意识张口吃下了。
“味道怎么样？”曲槿凉问，见苏婳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却又不说话，便又像哄孩子似的说，“等你好了，我让厨房给你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苏婳晃了晃脑袋，尝试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只是她这么一晃，只觉得脑子更加晕乎乎的，便皱着一张脸躺回床上了。
曲槿凉紧张地搁下手里的粥，伸手去摸苏婳的额头，发觉她仍有些低热，便想起身去请刘大夫。
苏婳嘤咛了一声，似乎是哭了。
她翻了个身，伸手抓住曲槿凉的衣角，将脸埋在他的衣衫里，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句：“槿哥哥。”
重逢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们针锋相对，对彼此从没有半分温存，不论他如何冷落她，如何疏远她，如何欺负她，她从不曾真正向他示弱，就连她的温顺和无条件服从，都更像是一种示威和报复。
可他没想过，当她有一天真的向他服软时，他会这么难受，他到底为什么要折腾她，他怎么由着自己把她折磨成这副模样？
只是气她没有回来找他？气她没有回来见父亲一面？
还是气她无论从前或者现在，只当他是兄长？
苏婳睡着后，才松开了曲槿凉。
一大早，陆明轲就候在了归星楼外面，待到曲槿凉从苏婳房间下来，他才告诉曲槿凉说，昨晚城北那个给苏婳看诊的郎中李敬余失踪了，他派人寻了一晚上，也没能将人找着。
之后两人便一起去了书房。
“开始我以为，那李敬余是知道自己用错了药，所以躲了起来；可今日一大早，这李敬余的夫人去衙门报了案，说她丈夫一夜未归，随身携带的药箱也被扔在了北郊他家祖坟附近，所以我猜测，那郎中八成是遭遇什么不测了。”进了书房，陆明轲便言归正传。
“北郊？大半夜他去那儿做什么？衙门那边怎么说？”曲槿凉问。
“衙门现在到处寻人呢，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昨晚是谁去请的郎中，把人叫过来。”曲槿凉捏了捏眉心，走到案前坐下身。
“是。”说着，陆明轲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带着林遇进来了，林遇一进门便跪下了：“请少爷责罚，我也听说那郎中家里世代行医，在玉城也小有名气，才去……”
曲槿凉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起来回话。”
“林遇，苏姨娘已经脱险了，少爷没有怪罪的意思，你只消将自己怎么去请的郎中，又是怎么送他回去的，其中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便是。”陆明轲拍了拍林遇的肩膀说。
林遇这才起身，忙细说了那晚的事：“昨日我接了那郎中之后就给他的眼睛蒙了黑布，从他的医馆到曲府，那黑布从未摘下来过，看诊之后，也是蒙着眼睛送出府的，送他回去的时候我没照原路返回，特意将他送去了方向相反的云摇大街，他自己回去的。”
“他回去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陆明轲问。
林遇思忖了片刻，突然猛地拍了一记脑门说：“对了，他像是认识苏姨娘，临下马车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李某曾与你家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若她病情反复，可让你家主子去城北济世堂寻我’，我当时顾着将他打发，竟将这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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