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槿凉怔怔地看着苏婳的笑颜，良久没有移开目光。
“拂儿，”曲槿凉的目光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果当初在印城郡，找到你的人帮你的人，是明熹，或者是…是秦淮，是旁的人，你会怎么样？”
苏婳黛眉轻蹙，她看着曲槿凉，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曲明熹打小就讨厌我，怎么可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寻我？”苏婳不解地反问，“还有秦…那个姓秦的，他跟我素不相识，又怎么会找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找到你的人不是我，是别的男人，你也会委身下嫁吗？”曲槿凉追问。
苏婳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末了，她说：“没有如果。”
一阵凉风掠过，苏婳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阿嚏！”
见状，曲槿凉再次牵起苏婳的手，拉着她沿着院墙往西走，不下百步，有一院门，曲槿凉敲了几声，不消片刻，门便从里头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
“怎么是你？”进了院子后，曲槿凉神情有些不对，沉声问了那小丫鬟一句。
那小丫鬟忙答话：“石头染了风寒，我手里没什么活计，檀依姐姐就让我来此守着了。”
听到那丫头提到石头，苏婳暗想，这石头原本是跟在曲槿凉身边伺候的，怎么又跑来这后院看门了；便又瞧了那小丫鬟一眼，恍惚间竟觉得她眉眼之间竟有几分熟悉，正想细看，曲槿凉却拉着她走开了。
在廊下遇到两个丫鬟对他们行礼，曲槿凉便吩咐一句：“准备沐浴的热水，再让厨房准备姜汤。”
“是。”两个丫鬟忙退下。
不消多久，苏婳就钻进了热乎乎的泡澡水里，在旁伺候的，正是檀依。
檀依素来话多，便是伺候苏婳沐浴，嘴上也是停不下来。
“苏姨娘您有所不知，自打那次您从假山上摔进荷花池子以后，少爷房里就备着你的衣服，你衣服被秦翰那厮扯破那次，也是少爷让我给你换了干净的衣裳，就怕您睡得不安稳。”
苏婳瞧了一眼搭在樟木衣架上的干净衣裳，瞧着与她平日里穿的那些都差不多。
檀依像是看穿了苏婳的念头，忙又说：“苏姨娘您的衣裙都是少爷在同一家裁缝铺定制的，一式两件，菩藤苑有的，咱们云歌院都有，虽瞧着普通，布料可都是上好的花绫。”
“你家少爷的心思，倒是比姑娘家还细上几分。”苏婳若有所思地说。
“可不是，秦翰那个腌臜东西，竟敢打您的主意，那时您的脸肿成那样，少爷给您冷敷了许久呢，愣是快到天亮，才亲自将你送回菩藤苑；我听林遇说，前阵子秦老爷托人在京为秦翰谋了个闲差，不想前日里，秦翰突然被抓去了衙门，足足被打了五十杖，当即吐了血。”
“为何？”苏婳问。
檀依摇头：“不知道，我料想，这事既然林遇都拿来与我说了，必是和少爷有些干系，谁让那秦翰平日里就是个不省事的，他惹得祸事随便翻出来一两件，就够他受的。”
正说着，外间有了些响动，虽说四周都挂着纱幔，苏婳还是吓了一跳，连忙将身体缩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她急忙吩咐檀依：“你去瞧瞧，是有人进来了吗？”
话刚落，脚步声响起，接着就听到曲槿凉的声音：“厨房煮好了姜汤，你趁热赶紧喝些，免得染了风寒。”
热水的雾气氤氲了苏婳的视线，她瞥见曲槿凉掀开了纱幔，连忙喊道：“你别进来！”
曲槿凉还是大剌剌地走了进来，他没看她，只是将手里那碗姜汤搁放到附近的案几上，就背过身出去了。
苏婳吁了一口气，见檀依正惊诧地盯着自己，便又坐正身子说：“你去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我洗完了喊你。”
“少爷在外头，还有谁敢进来。”檀依边走边嘟哝道。
苏婳暗自想，正是让你守着不让你家少爷进来！
她看了眼一旁冒着热气的姜汤，又想起方才檀依说的秦翰被打一事，心里莫名生出些奇怪的情愫来，只是片刻，她又晃了晃脑袋，不再乱想。
等到苏婳穿好衣服出来，才发现曲槿凉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房里喝茶，根本就没出去。
见她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书问她：“姜汤喝了吗？”
苏婳料定他会追问。
偏偏她最不喜那味道，早将那姜茶偷偷倒进里屋的盆栽里了，也不知那盆雀舌栀子喝了那半碗姜汤会不会死掉，她也懒得管，那姜汤水渗进了土里什么也看不见，日后曲槿凉总不至于再为它来找她的错处。
“姜汤喝了吗？”曲槿凉又问。
“喝了，喝了。”苏婳忙答道。
“这雨连着越下越大，你就留下来吧，菩藤苑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只说你要留在归星楼，省的她们到处找你。”曲槿凉又说。
苏婳听外头的雨声越发厉害，便也不推脱。
一个小厮匆忙走了进来，此人正是檀依提起的林遇，石头被调走了之后他就经常跟在曲槿凉身边侍候了，他瞧了眼苏婳，然后支支吾吾地说：“……菡萏苑那边来了人，说是夫人亲自下厨，让您过去用膳。”
曲槿凉闻言看了苏婳一眼，说：“我让厨房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待会你自己吃些。”
察觉到曲槿凉的视线，苏婳忙别过视线，对那小厮说，“林遇，你让她们把饭送到归星楼，我去那里待着。”
曲槿凉听了，就吩咐了那林遇一声，“交代厨房，做好了立刻送去归星楼，别放冷了。”等林遇下去了，他对苏婳说：“我送你过去。”
苏婳摆手说不用，但曲槿凉充耳不闻，她便作罢。
雨势越发大了，在廊檐下形成了一幕雨帘，苏婳边走着，悄悄伸手去接那不断滴落的雨水，曲槿凉瞧见了，虽担心她湿了衣袖，却也由着她。游廊走到底，他撑开油纸伞，嘱她拿着，然后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别湿了鞋袜，我背你。”
苏婳陡然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这样背她，她攀在他背上睡着了，口水浸湿了他的肩上的衣衫，府里的人都笑话她来着，为此，她足足半月不肯见他。
她攀上他的背，这一幕，恍若与多年前的那幕重叠。
苏婳有些难受，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常常想起那些往事。
从前在外流浪时，她很少想起曲槿凉，也不敢想他，年少时同他在一起的岁月究竟太过美好温暖，少年的槿凉像是她的眼泪，是她心里脆弱不堪一击的部分，恰恰这些，并不能帮助她在这个险恶的世道活下去。
可是近来在他身边，她却时不时地想起年少时的槿哥哥，每每也总忍不住鼻酸；
“拂儿。”
“嗯？”苏婳应了一声。
“你不喜欢苏婳这个名字是吗？”
“嗯。”苏婳轻轻点头。
“对不起。”曲槿凉说。
“你……”苏婳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她想问他，婳这个字，跟那个人有没有关系，她记得，当年那个人及笄之年表字时，父亲就想取“婳”这个字的，不过后来又换成了“令”字。如果当年父亲没有改变主意，那个人，也叫苏婳吧。
“想说什么？”
“没。”他说过，不许提她的。
到了归星楼，曲槿凉将苏婳轻轻放下，见她只是低垂着脑袋，他便没再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伞转身就走了。
刚进菡萏苑，就见几个丫鬟在廊檐下窃窃私语，瞧着曲槿凉来了，一个个吓得跪了一地。
进了屋，并未见林雨瞳有何异状，仍是笑容可掬地替他宽了外袍，又问他：“怎的这样晚，饿坏了吧？”
曲槿凉在饭桌前坐下，看着满桌的佳肴美味，便柔声说：“怎么亲自下厨，这些事交给下头人去做吧。”
林雨瞳只笑不语，她舀了一碗鱼汤递给曲槿凉，这才在他身旁坐下。
曲槿凉喝了一口，微微颔首道：“这鱼汤甚是鲜美，夫人手艺不错。”
“荣郎喜欢就好。”林雨瞳眉眼虽笑，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有心事？”见状，曲槿凉问。
迟疑了好一会儿，林雨瞳才开口：“今日母亲说，她差人给云歌院传了话，却始终不见荣郎你来玉崧苑？可是有事耽搁了？”
曲槿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不答反问：“听说玉崧苑来了客人，可是林雨霓？”
“是她。”林雨瞳的神色愈见哀怨。
林雨霓是林家的嫡女，曲太夫人与那林太夫人年少时曾是闺中好友，林太夫人曾有意要将林雨霓许配给曲槿凉，只是到最后谁也没料到，曲槿凉却选了林雨瞳，与她结了连理。
上次林雨瞳归宁，林雨瞳还曾单独约见曲槿凉，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偏巧又被林雨瞳撞见，此后，她心里便一直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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